2003-10-17 17:48:17踐實山人
【專欄】不再成為沈默的他者──悼薩依德之逝
薩依德於二十五日逝世了。雖早已預想這一天會來到,但仍是感到難過。據知他執教的哥倫比亞大學,當日下半旗哀悼,一群師生晚上在他辦公室所在的哲學大樓下,點蜡燭舉行追悼會。追悼的不只是一名大師的離去,他的東方主義學說,早已成為後殖民理論的奠基;而在扮演一名專業大學學者之餘,積極介入巴勒斯坦的獨立運動,勇於批判美國政府的中東政策的他,已被看作是知識份子良心的化身。
薩依德被喻為二戰後最重要的理論批評家,其影響不喻而知。但他從沒有想要建構“學派”的想法,甚至無數次在接受訪問時,調侃耶魯派幾位批評家如保羅.德曼(Paulde man)等人,意圖建立一個耶魯學派,讓學生奉行一套思想方法。他曾經坦率的說:“我常常在思考我的教學,無時不處在緊張與焦慮狀態當中,我寧願把它看作是對閱讀或詮釋的一種表演藝術,而非刻意為學生能因應未來的社會,而提出一套方法給他們。”這實際上符合他常提醒的一點:不要形成一種壓迫性的知識。
挖掘出“沈默的他者”
“壓迫”這兩個字,在薩依德個人生命原初形態中,已注定是一個力抗要拒絕的符號。在耶路撒冷出生的他,15歲來到了美國,在美國最好的大學普林斯頓及哈佛大學完成學業後,即成為一名文學批評學者。可是,思想與心理上一種“流亡”的狀態,不同文化的錯置與格格不入之感,一直掙扎於矛盾之中,卻造就他獨特的批評視角。
從巴勒斯坦命運與中東回教社群的處境中,他意識到的不只是政經霸權下的壓迫形態,在早期英法殖民時期,另一形態的壓迫形式卻是隱藏在小說文本裡,這些小說後來成了經典。他揭露經典本身涉及一套建制化與權力過程,賦予敘事者說故事的主導權力,也淹沒了其他的聲音,所以我認為薩依德思想學說的貢獻之一,首要是挖掘出“沈默的他者”的存在。
但通過《東方主義》對東/西方思維的一種批判,揭露一直以來東方是西方“沈默的他者”的事實,還是屬於理論的範疇,一直到《The Question of Palestine》這本書的出版,才是在現實意義上把被壓制的聲音呈現出來。這本書是第一本站在巴勒斯坦的立場上,用英文在美國主流出版上,書寫巴勒斯坦人的觀點。在當時,此書出版過程曲折重重,甚至發生出版社簽了合約又違言事件,輾轉換了幾家出版社,讓薩依德證實了一個事實──他們就是不要讓“他者”說話。
拓寬文學批評的邊界
其次,是有關他的批評方法,基本上拓寬了文學批評的邊界。薩依德常駁斥哈洛.布羅倫(Harold Bloom)企圖去定義文學純粹性的問題,他更感興趣的,是去探測文學與其他事物“混合”的一個程度,認為這才是文學讓人著迷的地方。作為同領域的學者,薩依德對布羅倫常持有意見,特別是認為他不太投入興趣在小說與戲劇,而這兩者與歷史和社會都有緊密的關係。
在薩依德觀念裡,無論是作為欣賞者或批評者,都需要持有一種“文本的態度”(textual attitude),同時聯結於他秉持的一個重要觀念──文學研究是以歷史原則為基礎。這形成他的文學批評,不只是固守在純文本的分析,與所謂的文化研究開始有了交叉處。更重要一點,他提醒了文學知識的建構,如同歷史知識一樣,摻雜許多人為與權力因素,所謂的文學性與美學,也都具有意識形態的成份。
這兩天重翻他的《權力、政治與文化──薩依德訪談錄》,發現每位受訪者似乎都喜歡問:“作為一位學者和政治運動的積極參與者,你如何區別或融合這兩種身份?”一直記得的一個答案,薩依德說,隨著年齡漸長,他所注重的,是在自己感興趣與關注的事物上,還能持續多久。堅定於某種立場,身份就不再是障譺了。望著那張如笛卡兒“我思故我在”甫士的照片,那深邃的眼神,仿佛也在沈思。我在想,薩依德的思想學說,已成為公共的思想資產,他這離去,也是無憾了。只是感嘆,又失去了一位在世的學習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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