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20 01:10:53C版柏拉圖

夢境中的魔女童話 – (1)


[虹吸式咖啡壺]


我正在台南市一家朋友工作的咖啡館裡,一面喝著下午茶套餐的榛果拿鐵,一面和她悠閒地聊天。店裡目前只有我一個客人,因此她不但有時間陪我聊天,還有空拿出她自己的Hario虹吸式咖啡器材,小心謹慎而且緩慢地替她自己煮一杯咖啡,過程中,那所包含的色澤似乎越來越神秘的咖啡。

避開炎熱的南部午後陽光,在冷氣溫度適中,店內裝潢格調柔和,播放著很相稱的爵士歌曲的咖啡館裡---聽來是艾拉.費滋傑羅的專輯。這是我送她的唱片嘛,所以我當然知道。---有著迷人的咖啡香氣和氣質出眾的美女侍者,及膝的深咖啡色套裝合宜地襯托著優美的小腿線條,尺寸適中的白色素面裝飾圍裙的口袋裡放著劃MENU用的Faber-Castell色鉛筆,偶爾經過空調風口的時候,綁著淺褐色木製髮夾的馬尾就會微微像柳葉般的飄動;這麼無可挑剔的舒適環境,這個時間竟然只有我一個客人,或許地點確實是太過偏僻吧,藏在這麼一條靜謐的紅磚小巷裡。說起來,台南市有不少舖上紅磚的特別巷道,但是可以稱得上熱鬧的,其實沒有幾條。

她是這家咖啡館的全職店員,也是出資比例頗高的合夥人,可以算是半個老闆娘了;我們是大學時代的同學,她以大我一歲的年紀就能夠有現在的資本開店,除了在學校時就已經開始認真地兼職存錢之外,比起一般人完整得多的社會經驗以及對商業運作過程的嫻熟,應該才是讓她創業並且守成的主要基礎。畢竟開咖啡店似乎不光只要有錢有夢想就能做得長久,而她那學生時期累積至今的煮咖啡手藝,高明的程度自然不在話下。還瀰漫在我嘴裡的手煮咖啡口感,硬是和連鎖店機器煮出來的完全不同。



「你看著我的咖啡發什麼呆,這些不夠分你的。」
比客服小姐更知性也更有靈性的婉轉聲音,很適時地插播在紛亂的思緒中。
「我沒有妄想妳的咖啡,我是在想,妳這個老闆娘還真了不起。」
相較之下,我的聲音就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是那種聽過二十次還分辨不出來的普通聲音。

「是嗎?哪有你厲害,可以騙到漂亮的女朋友。」
「…我真的都沒有其他值得讓妳記住的事蹟啊?只有這一件。」
「也不是,不過這一件記得最清楚。」

我偏了一下頭,看到櫃檯裡邊設計成極簡歐式風格的木製架子上,一格一格地整齊擺放著超過一百組擦得一塵不染的各式獨特咖啡杯具;然後再次將目光集中回還在蒸煮的神秘咖啡色澤裡。



「如果這不是我第一次談戀愛,不是持續了十年,對象不是妳最好的朋友,可能對妳來說就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了吧?」
「可能喔,不過偏偏你第一次談戀愛就是和我死黨談了十年,我當然看見你就會想到這件事啊,就跟用熨斗印在臉上一樣嘛。怎麼了,突然這麼在意別人的想法,你不是最能忍受來自世界各地的異樣眼光嗎?」
「…我又不是參展的熊貓,幹麻忍受異樣眼光……但是說真的,最近確實會對一些小事莫名其妙的神經質起來,然後腦袋裡塞了一大堆拉哩拉雜的東西,結果吃飯時會拿杯子去盛飯,吃飽後會把碗丟進垃圾桶…;工作忙大概有很大的影響吧,尤其還有一個情況比以前更明顯了,也不曉得是壞事還是好事。」
「什麼情況?」



「最近啊,不管看小說還是什麼,任何沒有主角具體照片或圖片的故事,女主角都會變成她的臉。不是說這樣有哪裡特別不好,只是覺得自己的想像力,什麼時候變成這麼貧乏,沒辦法再像學生時代那樣,可以創造出各式各樣而且現實世界沒有的美女臉蛋來喔。什麼名模啦女主播啦,通通比不上的美麗臉蛋。」
「這樣不好嗎?如果是我男朋友這麼說,我會很高興。」
「ㄟˋ,我是說『所有』的故事喔,武俠小說恐怖小說也就罷了,連網路色情小說也會喔。這樣妳還覺得開心嗎?」
「還好啦,反正最後也只是你自己在幻想。而且以一個女朋友的角度來說,滿腦子都是自己情人,總是比一天到晚想著各種不同的女人好多了。」

聽她這麼一說也才讓我忽然想起,從沒聽過她提及有關她的感情方面的實際情形。大學時候,也沒聽說過她和任何異性走得特別近,頂多就是和我一樣交情的班上同學,偶爾大家一起到風景區郊遊嬉鬧,或者我們心血來潮就到她打工的咖啡店拜訪,喝杯每日咖啡閒聊天,僅此而已;至於大學之前如何就更不得而知了。這到底是神秘,還是單調,還是生活規律什麼的,實在也不曉得從何問起;說不定是我自己生活太雜亂,行程太滿,嗜好太多,不必要的小動作花了太多時間…等等,所以沒有挑剔別人的立場。

因此她現在的發言,我並不清楚是有實際經驗,還是「如果有天我的另一半這個樣子」的憑空臆測;不過就我對她個性的了解,還是不要跟她回嘴比較好。



「雖然妳這樣講是沒錯,只不過我感覺上好像原來可以舉一反三的頭腦,現在變成舉三得一,老化了九倍,光想像就忍不住要嘆氣。妳不覺得本來在自己身上理所當然的技術,一轉眼間竟然連皮毛都沒剩下了,這不是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嗎?」
「不好意思,我本來就不學無術,沒什麼好損失啊。」
「……這可能是妳今年講過的話裡面最謙虛的吧。」
「你想被虹吸式咖啡壺燙一下試試看嗎?」
「…是,我閉嘴。」



不遠處的馬路上又傳來廣告車的大嗓門。要進咖啡館前,才看到車隊緩緩的經過,想不到剛過一小時就繞了一圈回來。那是新酒店剛開幕(其實聽說只是被取締後換個名字重新營業),煞有介事的雇了五台發財車改裝的廣告車,天天沿街造勢,五台車上還各貼有一個快一坪大小的電腦割字:「保」「証」「做」「皇」「帝」。

想到做皇帝,我和一般極普通的男人們一樣,第一個念頭絕不是什麼開疆闢土國泰民安,而是不偏不倚地浮現後宮,後宮後宮後宮。不過現在的我不太正常的地方是:三宮六院包含宮女在內,都是女友的臉,長相神似的程度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在想什麼?你也想去做皇帝嗎?」
「現在工作非常忙,忙到晚上十一點。要是有那種閒功夫去做皇帝,不如在家睡覺比較實在。」
「對了,還沒聽你仔細說新工作的事喔。之前你提過是在保險公司的保費部,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忙法?」

「這個嘛…給我30秒讓我想一下怎麼解釋…」
「沒問題,你慢慢想。」

模樣像極了生技實驗室中透明晶亮的試管的虹吸式咖啡壺,好像要熬出什麼仙丹妙藥一般,煮起咖啡來的速度和吊點滴不分軒輊;但是她仍然細微地一邊觀察那過程,一邊挑選著咖啡煮好之後要加入調味的香料,有肉桂粉、奶油泡、和一些好像是香草切絲的細小碎片。



「嗯,除了各式各樣,繁瑣到會氣死人的行政雜事之外,主要的工作就是每天去很多不一樣的地方,找很多不一樣的人。在工廠裡混合著不明化學肥料的工人、在便利店重覆整理著御便當的店員、在豪宅裡欣賞著50吋電漿電視的少婦、在榕樹下和人下棋聊天然後吵架的阿公、在辦公室裡偷偷用著MSN講八卦的上班族、在菜市場裡數著肉粽和鈔票和時間的攤販、在診所裡病人即使呼天搶地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的醫生……跟這些形形色色的人收保護費,然後聽他們抱怨我們公司多惡劣多會吸血,差不多就是這種的忙。」

「光聽就覺得雖然變化多,不過好像很不和平的樣子嘛。」
「是啊,送錢容易收錢難,這個道理連小學生都體會得到。但是雖然忙得跟戰爭一樣,人際關係和活動的區域倒是單純到讓我很意外。」

「真的嗎?怎麼會覺得人際關係和活動範圍單純呢?你現在的工作不就是在很大的範圍裡面接觸很多很多的客戶嗎?」
「就像妳每天撘公車上學,公車上的帥哥今天頭髮比昨天短了三公分妳都可以發覺,可是妳每天撘的那路公車,就算多裝了四個輪胎妳也不會在意。所以說,我只是個過路財神,能夠在收錢時想起我的長相的客戶很多,但是在路上逛街時能認出我的客戶卻很少。」
「你舉這什麼爛例子,我聽不懂。」
「就是說保護費就算多收五塊錢,客人都會跳起來;不過我即使胖了五公斤,也沒有客人會多問一句啦。」



「了解,那,有沒有碰到什麼印象特別深的客戶?舉一個,你覺得最有代表性的例子來聽聽看吧。」
「什麼怪人都有,所以應該沒有代表性可言耶…至於印象特別深的嘛,實在很多,再給我60秒讓我挑一個案例…」

這時候,她也偏了一下頭,目光似乎是先端詳了一會兒我的臉,然後停留在我那個像是裝著金磚一般重的公事包上。一邊想著什麼,一邊用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了幾下,才忽然伸手到隔壁桌拿來原本就放在那邊的撲克牌。那是一副她專門用來占卜的寶貝撲克牌,背面花紋有不規則的細緻雲形紋路,紋路複雜的程度不亞於千元大鈔上特殊設計用來防偽的花紋。

「我給你600秒,你慢慢挑,不過我先來幫你算個命,怎麼樣?」
「真的呀?這麼賞臉。已經很久沒看妳幫人算命了耶。」
「嗯,我可沒辦法每天分析星座運勢,久久算一次才有看頭啊。」



那可不只有看頭而已,說到她那一套撲克牌占卜,在她所認識的朋友和熟客之間(算來人數也不多),可以稱得上小有名氣了。雖然占卜的範圍僅限最近的運勢而已,其他的她都不會算,但是神準的程度聽說到目前為止還不曾砸過招牌。不過呢,一定要等到她忽然靈光一現,主動表示要幫你算命的時候才行,若是有目的的要她占卜,她本人是說那樣絕不會準確,因此她會拒絕;另一方面也因為她幫人算命都是基於有趣,不收一塊錢,自然也就不會有非算不可的義務了。

許多年前的大學時代我曾經讓她算過一次,算出來是說我會遇到「水難」;於是那幾個星期我連喝飲料都特別小心。結果,在當時班遊去山上健行並且中午烤肉的時候,我因為前一天晚上和人拼酒喝了太多,又幾乎喝到天亮,非常疲倦,便一個人溜到烤肉區旁大家洗菜的溪邊,在那附近有棵大小剛好適合遮陽的樹,樹下剛好有幾個大小適合靠著打盹的大石,我就在那裡睡起回籠覺來;當然,到那裡睡覺之前有吩咐過同學,如果大家烤完要離開了,記得來叫我。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朧朧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溪中有個小孩子載浮載沉的掙扎。溪水似乎比我睡覺前所看到的湍急了一些,而那孩子就順著溪水往下游流過來;不遠處上游的地方似乎有幾個人沿著岸邊追來,但是堆滿大小石塊的岩岸卻讓他們怎麼也追不上的樣子。

我不記得班上同學們的位置到底離我多遠,但卻瞄到了身邊不遠處有根廢棄的釣竿,於是沒經過大腦思考我抽了那根釣竿就往溪邊衝,雙腳踩進溪邊的石子裡用力站穩了腳,將釣竿伸到恰好往這方向漂來的小孩身上,然後祈禱他能抓住那釣竿。幸好,或許基於求生本能,小孩子牢牢抓住了那竿,我順利地把他拖到淺水的岸邊來。

小朋友意識還蠻清楚的,只是跪在地上咳著想把喝進去的水給吐出來;似乎溺水的時間不長。我幫他拍著背的時候,沿著岸邊追過來看樣子應該是家人的幾個中年男女,也到達我們身邊了,於是一邊扶起小男生,一邊感激涕零地向我道謝;同時間,班上正好有四個同學散步過來叫我起床,其中有兩個女孩子,一個是我現在的女友,一個就是這女巫。問清楚了情況,女巫笑嘻嘻的拍了一下我的肩,對我說:「看吧,果然遇到水難了,雖然是別人的水難,不過你化解的很不錯嘛。真的很不錯。」

其實我也有水難啊,我的鞋子襪子褲子都濕了嘛。
那次之後,她的占卜更出名了;而身為當事人的我,自然是信服得五體投地。



一面看著撲克牌在她手中移動的殘影,像極了銀行裡點鈔機數鈔票時的華麗軌跡,一面回憶起當時的往事;總覺得要是沒有讓她占卜過,那件事依然會發生,只是,或許當時的我會少了挺身而出的那份理所當然。

她以簡單扼要的方式洗牌,切牌,速度快卻十分安靜;最後將整副牌輕輕蓋在桌面上,用手由左向右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形,將牌面也帶成一座彩虹的形狀;光就這個部分來看,完全不輸給賭神系列電影。

「抽一張吧。你是少數讓我算過兩次以上的人喔。」
「嗯,希望這次會出明牌。」
「別作夢,你沒有橫財的命啦。」
「…拜託妳,剛剛這一句還是不準比較好。」



我看了一看那道弧形,當中是不是有特別發出什麼微弱光線或者特殊氣味的一張,可以讓我毫不考慮地選它,但偏偏就是沒有。於是我算了右邊數來第三張,像上次一樣很沒創意的伸手抽出了它;據說很多男人上洗手間時,會下意識地選擇同樣位置的小便斗,不知道我會不會也是這種人。

「哇,梅花二,你好厲害。」
「全部就這張最小,哪裡厲害了。」
「占卜不是比大小就好,這張牌來頭不小喔,它代表的意義是…」
「是什麼?」



「神諭。」




To be continue

Theme song…Andy Williams/ Love Story
      Ella Fitzgerald/ Misty Blue


宸‧更豆子 2007-06-13 00:59:15

這樣特別的朋友
一生也難得一個
我見你不多不少也三次了
都不曉得你對女生這麼幽默

版主回應
三次嗎?我怎麼覺得好像不只?
 
不過啊,你當然不會曉得
因為你忙著吃東西的神情非常專注
這個我曉得喔,哈哈
2007-08-09 02:2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