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五月五日的上午八點多，
我的位置在新竹市南方中華路和中山路的交界附近，
簡單來說，也就是才剛離開新竹市區沒多久的地方，
新竹人應該知道，這邊就有一座挑高而醒目的高架橋。

然後，我在橋下，發呆。

偷懶？不是這樣的，我在看橋外滂沱如颱風過境的雨勢，
我整個人呆掉了，這樣的大雨，我該怎麼辦？能該怎麼辦？

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當在與老哲約好的地方碰面的時候，他一看到我，
先呆了一下，好一會兒，擠出的第一句話是：

「我咧！你大包小包的在逃難啊？」

等我說完我的旅行計畫，他第二句話則是：

「等一下，你真的是從板橋走來新竹的？真的用走的？」

這句話在他載我回他套房的路上，一連問了三次。

「有這麼不可思議嗎？」我反問他。

「我只是覺得這一點都不像是你會做出來的事。」

說的也是。

老哲的租所不大，不過該有的熱水、洗衣機都有，
對累到連兩隻腳板都已經磨出四五個水泡的我來說，
能夠在這邊休息，不用再露宿街頭，那簡直就像天堂一樣。

聊著聊著，延續下午的壞天氣，窗外開始淅瀝淅瀝的下起雨來。

「下雨了，那你明天怎麼辦？」

「看天氣吧！如果可以，我還是會出發。」

「我是覺得，你應該先想一下你這段旅行想要的是什麼。
　你又不打算創個什麼紀錄，如果想好好看些東西，
　反正你現在工作也辭了，也不急著回去，
　所以行程有時不見得非那樣勉強往前趕不可，
　就算只走個十公里，那也不是什麼壞事，
　重點是你這段路程你看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嗯嗯」

「所以啦，雖然這種春雨不是很大，要走也無妨，
　但如果真的下太大的雨，你就折回來我這邊休息，不要勉強，
　要走的路還很長，把身體弄壞了，更划不來。」

「……………」

「怎樣？」

「沒有，這一點都不像你會講的話，你真的是我認識的老哲嗎？」

「去你的！」

一早起床，天色雖然看起來陰沈，至少沒有下雨，
於是為了不驚醒昨夜玩 WOW 通霄，現在還在跟周公談心的老哲，
便躡手躡腳的趕緊動身出發，出門前回想起昨晚的對話，
我心裡倒是有著一絲暖意，謝啦！老友！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想這樣麻煩你啊！

一個小時前，我真的是這樣想的，
當我走到竹師的時候，整個天氣才整個變壞，
雖然還是勉強撐到了出新竹市區，
但現在連多走上一步都成了無理到極點的事。

現在要回去嗎？

我望著顯然不會立刻停的傾盆大雨，有點遲疑。
因為這雨實在太大，已經大到有害身體健康的地步，
要在這樣的大雨中走上十個小時，
那肯定晚上非得到醫院跟醫生報到不可。

想想，還是繼續前進。

這裡並不是想逞英雄，我並不打算一路飆到原先預定的造橋，
而是我鐵了心想試試在雨中行走的滋味，
因為既然將來一定還會遇上這樣進退不得的窘境，
現在有老哲家這樣一個便於補給歇息的地方，
那麼，不妨就先試試看自己能不能熬過這樣大雨的情況，
先走上一段路，以下一個火車站為目標，
真的撐不下去，那就提早撤退回老哲那邊，再作打算。

……說到底……感覺我還是想逞英雄嘛！（笑）

不管了，骰子已經擲了，那就這樣吧！

從中華路冒著往西走，先到了頂埔，
老實說，剛看到頂埔這兩個字，有點嚇一跳，
因為在土城也有個頂埔，有點熟悉，
後來一想，印象中「埔」這個字是客家人常用的地名，
新竹客家人多，是眾所皆知的，
土城都市化的痕跡很深，已經不太容易辨別，
但是印象中之前辦過客家桐花季，所以客家人應該也不少就是。

在頂埔這裡，由於地勢平緩，
加上整條中華路一路是往西南方走的，
所以從香山方面吹來的強大海風，
等於直接夾帶著豐沛的雨勢「打」我的身上，
雖然說這些年來，對新竹的強風早就習慣，
但有雨滴這附加的免費贈品，感覺還是很不一樣，
走沒幾步臉就又冰又麻，連鞋子也以超乎預期的速度全濕了，
只好隨便找個還沒開門的汽車修理廠門口，
等著雨勢看起來稍微可以走了，再出發。

無論如何，至少得熬到香山車站，再打算。

也由於這樣走走停停，
等到看見香山顯明的大風車地標時，也都要十點了，
這邊離海非常近，除了彼此離很遠的家具店之外，
就沒有太多的店面能替我稍稍遮檔風雨，
說老實話，走到這邊，整個人都已經到豁出去的地步，
因為雖然穿上雨衣，但衣服還是因為不停的行走，
所以整個都被汗水濕透了，有穿跟沒穿好像沒太多的差別，
感覺特地穿雨衣好像是多此一舉，超心酸的。

鞋子更慘，已經變成每走一步，
就會從透氣孔不斷冒出螃蟹般泡泡的白沫，
更別提等於是半浸泡在水裡面的兩張腳底板，
我連想都不想去想那襪子裡現在可能的蒼白發皺模樣……

從此，我確定我寧可被太陽曬昏，
也絕對不要雨中冒雨前進，這種經驗，一次就很夠了。

走了四公里多，抵達到香山的某間教會門口，
由於雨勢仍然沒有減緩的模樣，就再次休息了一會，
這時看到地上有許多的小蝸牛因雨而爬了出來，
在台北，不管是大隻或小隻的也好，
已經不是那樣容易發現蝸牛的形影了，實在有點懷念，
所以我就將蝸牛放在自己的腳上拍張特寫，作為紀念。

看著蝸牛背著殼慢慢前進的笨拙模樣，
突然覺得有一種異常親切的感覺，
我自己可不是也在背著帳棚慢慢而傻傻的往前走嗎？
這簡直可以說是一隻特大號的胖蝸牛了（笑）。

好了，胖蝸牛要往前繼續前進了！

經過香山時，雖然很努力找火車站，
但雖然大雨讓我的注意力沒辦法那樣集中，
加上香山火車站周圍實在太不熱鬧，
跟我以往對「火車站旁必熱鬧」的觀念大不相同，
所以差一點就讓我忽略那隱蔽在不起眼巷子底的木造火車站。

一看到香山車站，老實說我馬上連想到同歲數的山佳來，
可是完全木結構的香山，那份古樸素質的風味，
比起有半木半水泥的山佳，又更勝上好幾分。

車站裡人很少，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售票口裡的站員，
當我一個人坐在顯然也頗有歲月痕跡的木造長椅，
倚著窗迎著清涼的微風，靜靜的看著外頭的雨景，
一下子感覺全身的疲憊，都彷彿一起隨著這場大雨洗淨似暢快。

挺好的，這香山車站。

非要我說，其實我還是有一些不是那樣滿意的地方，
比如說緊鄰著火車站旁邊興建的行人天橋實在太突兀，
跟整個車站的感覺實在很格格不入，
這其實還算好，最糟糕的香山火車站的整修，
是直接用黃色的油漆塗在上面厚厚一層就算了，
技術低劣不說，配色觀念還很糟，
並沒有考量到這個木造站房整體的風味，實在有點可惜，
因為這隨便的一漆，接下來要再重返原來的風味，就很難了。

在香山車站逗留的時候，其實已經很有衝動要搭車回老哲家了，
但是一來時間還早，才十一點多，下一班車要很久之後才會到，
二來，既然都已經濕成這樣，索性就徹底一點，一路到竹南算了，
這樣日後到時要到苗栗頭屋找老友 Melun ，也方便一點。

我後來就很後悔，當時從香山離開的如此果決，
因為接下來從香山到竹南的三個小時，
這十幾公里的路程，大概會是我最不想再回想起的時光之一，
尤其是過了新竹和苗栗交界的內湖之後，
雨比之前更大、風比之前更猛……或許這樣說吧！
那雨已經不是用「下」，而是可以用「倒」來形容……

這種情況，連走都有困難，更別說照相了。

接下來不得不舉手承認一個比較可恥的事實，
在進竹南之前，既然「新竹之北」的竹北是新竹的，
那「新竹之南」的竹南，顧名思義，
也就順理成章的認為竹南是新竹的一部份，
結果一到這邊看了門牌，才發現原來竹南是苗栗的一個鎮……

我台灣地理看起來真的有重修的必要（笑）。

從竹南交界的牌子沿著台十三線的標誌一路往南，
其實離竹南市中心還有大概四公里左右，距離還好，
麻煩的是在中埔的竹南工業區前開始要爬坡，
雖然嚴格說來不是很陡，
跟之後在苗栗境內得「爬」的上坡比起來，這根本不算什麼。
但這種天氣還得要爬個一公里多，
我已經無奈到說不出話來了，無論如何，都走到這了……

苦命的掙扎到竹南的外環道，
這時整個精神和體力已到限界邊緣，
因此一恍神走錯了路，提早從龍山路走了進去，
變得要走更長的距離才會到竹南車站，
這打擊超大的，走的步伐也更不穩起來……

「要不要幫忙啊？我可以載你一程。」

一個好心的先生從車窗探出頭來，
這是我在路途中第一個主動開口要幫忙我的人，
要知道，我現在全身濕透的樣子，既狼狽又糟糕，
而這位先生竟然還願意停下車載我這個素昧平生的人……

突然，猛烈的覺得很感動。

「謝謝您，不用了，但是您能告訴我竹南車站在哪嗎？」

剩下一公里不到是嗎？好，拼啦！

「雨很大，真的不用我幫忙嗎？」

真的謝謝您，這位竹南的駕駛大哥，
您的好意，我真的永銘在心，只是，這趟旅程，
有些東西，是我所一直希望堅持的，也必須得堅持的。

雖然我來不及記得您的姓名，但是，還是由衷的謝謝您！

謝謝！


　　　　　　　　　　　　　　　　　　　（第四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