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上電車就看到了杰，杰如同以往悶悶地坐著，低著頭哪裡也不看。
　「我今天做了兩個夢，第一個是死了哥哥，第二個是死了爸爸。」我在他身旁坐下後，他說：「夢中的情感總是如許的真實。在夢中，失卻了肉體。」
　「心靈是真實的存在，物質為心靈的產物。柏拉圖說，要獲一普遍永恆不變的真理，必須超越感官世界，進入觀念世界。」我說。
　「醒來後夢以外的世界是半真半假囉？」他說。
　「我們的靈魂被肉體物質所禁錮，透過眼睛物質所看到的是不真的，那凸透的水晶體的呈象是顛倒的呢！」我說。
　杰抬頭望著對面不斷倒退的窗景，彷彿看到夢裡，他說：
　我害死了哥哥一直擔心家人知道。那就像是一道喜宴上的清蒸石斑，下頭燃燒著藍色火焰的酒精，而那魚始終沒有擺上青蔥薑絲黃豆作料已盛上的蒸騰鐵盤，因為哥哥已經死了，那道菜的主角——石斑魚是怎樣再也變不出來啦！那是一齣舞台劇快要開天窗、不得不開天窗的迫窘之感——那後果會如何呢？怎麼怎麼辦哪!?爸爸媽媽姊姊妹妹們一道道煮魚的手續陸續完成：架上大圓白鐵篩孔蒸籠、舖淋上精心調製的作料、開啟瓦斯、周圍倒上自來水蒸呀！溫度上升、水氣蒸騰，但是輪到我該擺上的魚就是遲遲未出來。他們將發現屆時這蒸籠裡竟是空的，一如我偷抽菸、偷看A片被逮個正著，我將如何？
　第二個夢，我和兄姊們陪著毌親參加一討論父親死了的這件事的說明會，我們和對方皆面對講台坐著靠背海棉墊灰塑膠皮椅，我們一排，他們坐隔壁一排且西裝革屢。其中一位梳著油頭，臉上凹洞斑斑，職業奸詐地笑著轉頭朝向我們故作和藹地解釋說明著什麼，「你們懂嗎」這樣的溫婉的專業權威。我如今還清楚地記得他的樣子。
　我哀憐地以那油頭狡詐之sales者流的角度轉頭看著左手邊父親的未亡人——我的毌親，此刻毌親是悲傷地鬆了一口氣吧！毌親在外聽講經說佛法不必再擔心時間到了，趕著回家為父親煮食；不必再忍受父親不可理喻令毌親沮喪落淚抓狂的謬思而導至的乖戾脾氣。啊毌親在好早好早就巴望著她能自由，但這當下，母親因得到自由而失去了希望(獲得自由的希望)，她終究被父親剝奪了擁有希望的自由。我們一家兄姊弟妹挨攙著毌親走出會場時，大姊傷心地哭了起來，那是替母親孤寂的自由而難過。我開著車載他們離開，車子搖晃地輾過水泥地和碎石地交接處，我看到了父親在我的輪胎下蝦躬側躺張目無表情被壓過的畫面，一如舞台的聚光燈，探照在闃黑底盤下父親已失去靈魂的面容，像假的—樣。像一具不祥的木偶，但死亡的面目就理所當然是這樣啊——！那一下一下在車上享受避震器的彈動，那一下是一個衝擊造成父親身體的毀壞呀。畫面與感覺分離對峙，一如泌尿科醫生麻醉下半身替自己的射護腺開刀，是如許清醒的夢境……(20060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