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人向來喜歡讀書，樂此不疲。不過，從我還是黃毛丫頭的年代至今，世上的圖書市場早就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電影很早就有分級制度，依我看，書本可能不需要分級制度，但是讀書可不一定能提升性靈！因為現在販夫走卒皆可出書，會寫的不會寫的，有品的沒品的全都可以出。反正出版社也是營利單位，只是表面上看起來比較有文化一點。有良心的會顧及品質，沒良心的就只顧屬鈔票。所謂顧了數字，難免就顧不了實質，這裡面有多少混水摸魚的，還真是要睜大眼睛看才知道。我自己覺得，現在的作家，不論中外，似乎越寫越輕（薄）（不論質量），越寫越猥瑣，結果讓人看完以後覺得白讀一場，有時候還想立刻衝到二手書店賣掉算了。

上禮拜就碰到這樣一本書：法國作家Catherine Cusset寫的「吝嗇鬼的告白」（Confessions d’une radine）。我看這本書看得目不轉睛；不是因為愛不釋手，而是因為心想：「這種事她怎麼也敢寫出來？」她寫自己小時候，和同學每天去超市偷東西、在學校偷別班同學的錢；十幾歲當保母時，偷雇主家的錢，甚至在成年後，當了大學教授，成為作家，仍然忍不住在巴黎拉丁區的大型書店偷偷夾帶一本沒有付錢的書。雖然她被書店發現，書也被追回，她慚愧得無地自容，可是作者還是沒有停止夾帶行為：在大型量販店，偷偷把幾毛錢的蒜頭、洋蔥塞進皮包；「好歹賺到一點」。看完這第一章，我心想，書名不符內容嘛，幹嘛叫「吝嗇鬼的告白」？叫「小偷的告白」還比較切題些！

全書到了後半段才比較切題，但仍然充滿各種令人不可思議的行為描述，像是作者提了好幾次，曾經藉機要求或暗示有錢的朋友，為她支付昂貴的夢想，例如超級豪華的餐廳，或天價的服飾。雖然作者的語調很坦白，而且似乎認為這種寫法很滑稽，但是我或許因為訝異或有趣而讀完全書，卻無法從心裡認同，也笑不出來。譬如她提到以低價買下巴黎一間需要徹底整修的公寓，想將破爛的牆壁塗成白色，請人估價，結果卻是天文數字。後來她經由朋友找到外國工人，只要三分之一費用。作者寫道：「多虧移民法，才能讓我剝削非法外籍勞工。」對著這句話，身為老外的我，只能乾笑二聲。

其實作者的文筆不錯，從少少的文字裡就可以看出來。但是現在的作家，就和許多其他行業一樣，好像都只管賺錢，不管品格問題了。作家可以把自己最私密的事情寫出來；為了寫作，可以不顧他人隱私。只要能成就寫作事業，犧牲一切在所不惜。是這樣嗎？寫作有神聖到這種地步嗎？我不覺得。讀完這本書，我的另一個感想是：法國人不知道什麼叫「師道」，什麼是以身作則。一般的老師可以為了自身權益上街頭罷工抗議，高等教育的老師，像「吝嗇鬼」的成名作家，可以理直氣壯說自己「招搖撞騙」的「事蹟」，而絲毫不會害臊，卻是身為讀者的我，暗自為她擔心：「要是她父母讀到會作何感想？這真是丟人現眼！」不過回頭想想，我大可不必為她擔心，不管她這樣寫是刻意驚世駭俗，還是誠心懺悔（坦白講，看不太出來），可以確定的是，她仍將繼續財源廣進，輪流居住在紐約與巴黎兩大國際城市。我這不合時宜的讀者貢獻寒酸的買書錢，她鐵定不屑一顧。


拙琴，08/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