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27 00:27:47當時的我...

阿祖與那年夏天

阿祖與那年夏天
那一年我十一歲,剛升上國小五年級,對什麼事都抱著好奇心,正屬於青黃不接的年齡。
炙熱的下午,父親告訴我,住在台北的阿祖要來南部,訓誡我千萬可別調皮過頭,失了分寸,惹得阿祖她老人家不高興。
「阿祖是誰呀?是爺爺的媽媽嗎?」我仰頭問。
結果卻是超過我的想像!故事得追溯到上上一輩的年代,原來阿祖是封建時代的小妾。爺爺的爸爸和媽媽從小指腹為婚;受過新時代洗禮的女阿祖,當然是不甘受禮教的束縛,長大之後,在外自尋新覓另一個女孩給丈夫。而當年那個年輕女孩就是現在住在台北的阿祖。
蟬聲鳴叫的中午,屋外響起了剎車的聲音,賓士車跳出了一個瘦小的人影:一張滿臉的皺紋,一口金色的假牙,不時地搖搖欲晃著;遠遠望過去,活脫像從童話中走下來會魔力的女巫,這就是我對阿祖的初次印象。
「還不叫阿祖啊?」旁邊的父親狠狠地敲了我一記。
「阿祖──。」我竟然呆住了,斷斷續續喊得格外忐忑。
我想起了故事書上說的老佛爺,不都是威嚴、不茍一笑的嗎?然而,阿祖她的慈祥頓時化解了我的疑慮與擔心。
飲食不挑剔,生活正常規律,時常笑臉迎人,媽媽嬸嬸都忍不住稱讚:她是那麼地平易近人。
默默觀察了一陣子後,慢慢地我也就膽大了起來。
「阿祖妳不會英文對不對?讓我來教妳讀ABC。」說著說著,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便拉著她煞有模樣地唸起英文來了。接下來便是童子軍拳、跳格子,穿著素旗袍的她跳得有些辛苦,動作也有些滑稽笨拙,但卻樣樣接收,十足地滿足我小孩子想當大人的渴望。
一老一少就這樣歡愉搭唱著;父親只有搖頭是嘆的份。
那年的暑假,我特別地過的與眾不同:挽面、俚語、歌謠、歷史掌故….,我才明白:原來只要簡單的一條線就能清潔儀容,而白牡丹、望春風是如此動聽,至於義賊廖添丁打日本狗是這麼有趣。阿祖彷彿是那一盞阿拉丁神燈,法力無邊、深不可測,對我的疑問與要求都有有必應。她點綴了暑假作業以外的呆板。
於是我愈來愈相信:只要有阿祖的陪伴,不愁日子過得不精彩。
可是到夏季中旬父親卻說暑假結束後,阿祖就要被接回台北讓三叔公照料。這是我多麼不願意見到的事實啊!
於是當三叔公的喇叭聲揚起的那一剎,我立刻衝出屋外扯拉她的衣襟,不許她上車,上接不接下氣地哭喊:「阿祖您留下來不要回去好不好?我會當個好學生,乖乖地好好聽話……。」
「憨囡仔呀──!」她和靄地摸摸我的頭,對我溫柔地笑著。不久,乾癟的身軀隨即鑽進了黑色車子裡。
「再見──」對逐漸離去的車影,我猛烈地揮著告別的手。
隔年,便傳出了阿祖的惡耗,享年九十二歲。過了不久,電視上傳出了蔣經國總統去世的消息。
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小小的我著實有些措手不及。
那是民國七十七年一月發生的事,一個舊秩序的結束。
而我,也開始了青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