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巳從早餐店帶了三份早餐踏上自己家的樓層，她看了看時間後，便將其中一份掛在自己家對面，也就是久和美穗子家的門把上，又按了一下電鈴，才帶著兩份早餐打開自己家門。

早餐的袋子上有祐巳先在早餐店用簽字筆寫上的自己的名字，並不是特意為了讓久知道是誰送的，而是祐巳不希望久亂吃來路不明的食物。其實要這樣想的話，只要自己親手將早餐交給久就好了，偏偏祐巳又不願意這樣做。

回到家以後，祐巳發現桃子就站在玄關處等著自己。桃子的眼睛有些紅，但祐巳一進門，她卻還是露出虛弱的笑容迎接她。

「………竹井回去了吧？」

桃子靜靜地點了點頭。

「…她跟妳解釋清楚了？」

桃子又點點頭。

祐巳嘆了口氣，伸出手讓仍是眼框泛淚的桃子靠在自己胸前，「既然明白那是誤會，就不要哭了，好嗎？」

祐巳的溫柔，反而讓桃子忍著的淚又溢了出來，她開口，話音帶著哽咽，「我並不是…因為誤會…才哭的………」

「………桃？」

「我很氣………那個人……那麼笨………不明白前輩的心意………一直在………傷害前輩………………」桃子揪著祐巳的襯衫，靠在祐巳身上嗚咽地哭了。

「…………桃。」

「前輩明明那麼好……那麼溫柔……卻沒辦法得到幸福………」

「前輩………我好生氣…………………」

「……………」

祐巳閉上了眼。桃子一直都是知道的，但她卻還是選擇留在祐巳身邊，並不是因為她沒有地方可去，而是，

她知道自己再也沒人可以救贖了。

她終究還是吻了桃子，她輕輕地捧起她的臉，溫柔地吻著她的淚痕，桃子沒有絲毫的抗拒，她溫軟的身體與香氣順服地偎著自己。當她觸到桃子的唇時，桃子彷彿極細微地震了一下，接著她便嘗到桃子嘴裡的氣味。

桃子比久還矮了一點，讓祐巳可以輕巧地將她擁入懷裡，她身上的香甜氣味也與久的不同，久的纖瘦，桃子的柔軟…祐巳無可避免地比較著她們兩人的不同，帶著罪惡感地將桃子摟得更緊了些。而桃子，她明白祐巳想的是什麼，她覺得有些心痛，但卻又無可奈何地甘之如飴。

「祐巳───啊！」

門把被轉開的那一瞬間，祐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還是沒有鬆開擁著桃子的手。她轉過頭，微皺起眉望向突然闖進來的久。而桃子倒是大大方方地靠在祐巳懷裡，露出半邊臉瞪著眼前露出可笑表情的久。

「抱、抱歉抱歉，我只是想來謝謝祐巳的早餐而已，我先走了，啊，妳們繼續吧。」

久急急解釋著，她很自然地以為祐巳的表情是因被打斷與自己的小女朋友溫存而不滿，而才剛撞見令人誤會場面的桃子會這樣怨怒地盯著她看，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看不清祐巳眼神裡的複雜，也不會知道桃子對她的恨，其實並不只是單純女朋友的吃醋而已。

久正要帶上門，卻被桃子出聲制止了。

「竹井前輩。」

桃子離開祐巳的懷抱，溫婉地對久笑著，久卻覺有些頭皮發麻。

「福路前輩還沒回來吧？晚上我想在前輩家煮飯，竹井前輩一起過來吃吧？」

「咦？這樣不好吧？」久看見祐巳不解地望向桃子的眼神，又接著說，「妳看，祐巳也想跟桃子學妹單獨相處吧？」

「只是吃個飯而已，不要緊的。」桃子無視於祐巳詢問的目光，對久又笑了笑。

「一定要來喔，竹井前輩。」

我不明白桃子邀久的意圖，我問桃子，她只是笑著說沒什麼，就只是吃個飯，我知道並不只是這樣的，我望著她，皺著眉不說話。

桃子終於放下廚房的工作，她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開口，彷彿問著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前輩跟那個人上過床了嗎？」

「…桃？！妳別說傻話了。」我有些責怪她，卻又無法義正詞嚴地斥責她。

「沒有吧？」桃子轉過頭來，瞇起眼笑了，「是不願，不想，還是不敢？」

我深深皺起眉，不願跟她討論這麼樣赤裸而殘忍的問題，不管是對我，還是對她。

「如果我說，」桃子走近我，溫馴地貼近我，她靠近我的耳邊，「我想幫前輩呢？我會幫妳灌醉她的喔，今天晚上，前輩就跟她上床吧。」

我痛苦地制止她，不忍看見桃子笑著說出撕裂自己的話，「桃，為什麼？」

她不回答我，反而問。

「如果抱過她，前輩就會死心了嗎？」

桃子的眼神誠懇而凜冽，我無法直視，她的神情像就義者般從容坦蕩，而我卻只能持續著殘酷無情的沉默。

在桃子面前，我終究是無可掩飾的。

久還是被桃子半強迫半請地拉了過來，她有些迷惑，又彷彿不好意思拒絕女主人熱情的邀請般，帶著歉意地朝著我笑了笑。我也回了笑，心中滿是苦澀。我懼怕她察見我真正的心思，一個晚上沒看她幾眼。她有些內疚，想必以為我在氣她的不識相吧。

桃子的態度很巧妙，她佯裝為堅持要與情敵一分高下鬧脾氣的小女孩要與久拼酒，久起初有些防範，卻又因早上的事而心虛，最後拗不過桃子，幾杯酒下肚，酒量差的那傢伙便已經有些搖搖欲墜了。

我可笑又可悲地看著這場鬧劇，心中當然明白自己是無法做出這種事的，若是要，也不會等到現在。在我察覺那人在我心中佔的重量無法估量時，我早已明白，我這輩子都是無法碰她的。多麼悲慘的誓言，強裝無所謂的下場，我不是沒有嘗過。

最後我還是將醉倒的久抱回自己房間，剛剛桃子有意無意地也要我多喝了幾杯，讓我明白她是認真想要我跟久發生關係的。我無法真切地瞭解桃子的意圖，她那令人迷惑的義無反顧單純只是想滿足我的慾望，抑或是想以此讓我愧疚並死心呢？

喝醉的久很美，我在放下她的時候，奢侈地比平常多停留了幾秒，讓我能近距離地望著她因酒精而紅豔的臉頰與雙唇。從客廳抱起久直到自己房間時，不可否認地我曾一瞬間地想過，就這樣不顧一切假戲真做吧，但最後制止我的還是因為我的自私。我不是為了久，桃子，甚至是福路，我只是為了我自己在明天到來時還能像往常一樣站在久身邊，而竭力地保有住那麼僅存的一絲理性。

若有那麼一點點是為了桃子，那也是因為，這種將自己的心拿出來切割的痛苦，只要我明白就夠了。

「前輩真溫柔呢。」

等我從臥房裡走出來後，發現本也醉倒的桃子正穩穩當當地坐在沙發上，這情景如此熟悉，卻令我胸口悶痛。

若我真的溫柔的話，便不會對桃子如此殘酷。

「如果是我的話，絕對無法像前輩這樣忍耐的唷。」

桃子淡淡地望著我笑，明明我可以清楚地看見桃的形體，她的笑容卻微弱到幾乎看不見。

桃子起身站在我面前，她若隱若現的手軟軟地貼在我胸口鼓動的地方，再循序漸進地下滑，桃子手部的動作非常緩慢，她的溫度與氣味圍繞著我，我不需仰賴視覺便可確認：桃子是在我身邊的。

桃子柔軟白皙的手指滑落到下腹時終於停止了，她軟軟地靠在我懷裡，耳朵貼著我的心臟跳動的地方，雙手輕輕環繞著我的腰部。

「前輩…心跳得好快呢。」

我並沒有答話，但我知道我一定臉紅了。當我發覺酒精使我喉頭乾渴且灼熱的同時，桃子便墊起腳吻了我。我感覺到襯衫的扣子被一顆顆解開，同時吻沿著她的手剛剛撫摸過的地方逐漸下移。

我聽到桃子溫潤柔和的笑聲，她輕聲說，「請不要緊張………」

「祐巳。」

最後，我還是沒有推開她。她自始至終都緊緊地摟著我，甚至在她最陷入恍惚迷亂的時刻，她還是努力地叫著我的名字，而不是叫我前輩。直至她失去言語，所有的壓抑、緊繃、燥熱，一切皆歸於夜之靜謐。

那天夜裡，我擁抱著桃子，隱約間聽見哭泣聲，桃子卻像哄小孩般地撫摸著我的頭。

「前輩……請不要哭…………」

「真正需要被憐憫的，並不是我唷？」

我才知道，哭泣的是我自己。

我的怨戀之情如此執拗深根，即使已無泥土附著，亦無營養供給，它依然頑固求生。

那天夜裡，我腦海裡一直浮現出這句話，是何時讀過的，我早已忘記。

我對久的感情，到底執著到了什麼程度，能讓我這樣不惜傷害桃子，也不願放棄。

桃子曾問過我，她說前輩，妳對她到底抱著什麼樣的冀望呢。

冀望冀望，是啊，我所渴求的到底是什麼。若是我不惜破壞久和福路之間的感情也想跟久在一起，我便不是自己了吧，奇妙的是我在思考這問題的時候，同時也想到若是我不是我的話，那麼桃子也不會喜歡我了吧。苦惱的同時，我也對我的妄自尊大感到失笑。

那麼我並不渴望擁抱久嗎？

若答案是否定的那就好了。

我明白桃子對我的態度相當不以為然，並不是指我對桃子的態度，而是我對久感情的處置。

她唯一一次對我生氣便是那時，她說前輩，妳痛苦嗎？為什麼這樣甘願忍受折磨？

………我並不會痛苦。我只能殘缺拼湊出這個字句，但是我卻心虛得連自己都感到可笑，魚缸裡的魚並不會知道海的遼闊，而飛蛾又怎麼會嫌火光太耀眼呢？

她說我若再這樣自我虐待下去，最殘酷的便是竹井久。

我幾乎要慌了手腳，我是怎麼樣也不願牽扯到她的，卻找不到可以反駁桃子的字句。

愛情是無法不去牽扯到他人的，最後桃子這麼對我說，伴隨著淡到幾乎看不見的微笑。

桃子是個那麼有勇氣的女孩…而我卻從頭到尾都只是個怯懦者而已。

『如果前輩想不出來這個問題的答案的話，就跟我交往吧。』

『若是前輩哪一天想到答案的話…我隨時……都是可以消失的唷………』

我被桃子的承諾嚇出一身汗，我捉住她的肩以確認她的笑容虛實，我激動地說，桃，就算妳願意容忍跟這樣的我在一起，我也無法答應這種會傷害妳的約定。

『前輩…請不要覺得自己卑鄙……因為最卑鄙的，其實是我唷。』

祐巳突地睜開雙眼，盯著天花板幾秒鐘以後又倏地爬起身，睡眠不足與突如其來的貧血令她腦袋發疼，雙眼酸澀。她捏住自己的太陽穴意圖紓緩不適感，卻發現桃子並不在她身邊。

祐巳迅速地披上襯衫，還來不及對昨夜發生的事情感到害羞便起身在房子裡找尋桃子，很快地便無功而返。屋子裡完全沒有桃子來訪過的氣息，昨天彷彿是一場夢境一般。

「桃？！」

此時祐巳是真的希望是她看不見桃子而不是桃子真的離開了，但她同樣也找不到桃子的行李。

她頹喪地坐回沙發，卻被剛起床的久嚇了一跳。

「………祐巳？」久惺忪地揉著眼從祐巳房裡走了出來，「早安…妳起床啦？」

「…嗯。」

「咦？桃子呢？」

「………………離開了。」

「…咦？！這麼快？」

「嗯。」

「她離開了。」

祐巳極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