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11 01:06:09♣° 綾╮

 妳在誰身邊,都是我心底的缺♣*4

 《第四章》


  言語會說謊
  文字會造假
  但反應不會


 之一


  結果我還是輸了和阿台的賭注,關於十八歲破處男的這個打賭;而輸的代價是要當場打手槍然後再把射出來的傢伙當成果醬塗在土司上面大口吃掉,不過最終還是因為太過低級噁心而被推翻,於是在大佬的強力護航之下,變成是我只要買幾手啤酒來請客就可以。

  真是謝了!大佬。


  開著車,大佬載著四手啤酒還有我們四條人往三峽這棟自從他奶奶跟著姑姑移民到美國之後ˋ就變成我們這夥人秘密基地的閒置別墅喝啤酒看夜景;當我打開第四罐啤酒的時候,沙大用一種我好像正在喝自己傢伙的誇張口吻問道:

  『不是吧!浩呆!你已經尬到第四罐了哦?把浩呆的面具撕掉!你不是浩呆一杯倒!』

  『他最近酒量被練出來了啦。』

  『為什麼?怎麼了?』

  大佬好奇的問著阿台,而阿台則是閃亮亮著他的招牌瞇瞇眼,一副正要打弟弟小報告的八卦嘴臉:

  『最近浩呆好像滿常陪一個女的去夜店喝酒,』嘖了一聲,阿台又說:『上次好像還一起去屏東什麼湖的玩,掃興!都過夜了結果還是沒有告別十八破處男魔咒,真是丟光-----』

  『什麼湖?』

  打斷了阿台的雜唸,大佬緊捉著這個話題追問。

  「不是啦,是去墾丁啦。」我說謊,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說謊,「而且又不是兩個人單獨去,還有詩茵啦。」

  『吼~~真是礙事劉海妹,愛哭又愛跟-----』

  『哪個女的?怎麼沒聽你說過?』

  再一次的ˋ大佬打斷阿台ˋ繼續問著,我這才發現原來優雅慣了的大佬也有咄咄逼人的一面。

  『神神秘秘寶貝兮兮的咧!把浩呆捉起來吊陽台也不肯說,吼!』

  『咦?我說ˋ該不會浩呆弄到個人妻吧?不然幹嘛要這樣?』

  像是發現了什麼未開發的新領域那般ˋ沙大整個人都嗨了起來的問。

  「沒有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啦。」

  『是喜歡的女生嗎?』

  我不知道,於是我把問題丟回給大佬:

  「怎麼樣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一個女生?」

  『想上她。』

  想也不想的ˋ阿台搶著就回答,真是精蟲滿腦的色胚。

  『光想到她可能會被別的男生上,就氣到很杜爛。』

  沙大才說完,他們就開始嬉鬧了起來:

  『屁咧!那你幹嘛還搞3P?』

  『我以為你只告訴我耶!』

  「你不是叫我不可以講出去?」

  『原來大家都知道囉?吼~~沙大!吼吼吼!』

  擺擺手,沙大白爛著說道:

  『哎喲!這是證明了我們工作室真的藏不住秘密啦!哈!』

  『呿~~』

  『實不相瞞,我最近還滿想試試被那個是什麼感覺的。』

  掰著手指頭,沙大佑興致勃勃的說。

  『你白痴哦!死屁精!』

  而大佬巴了沙大的頭,笑著鬧著亂噴啤酒;我注意到大佬這次的『你白痴哦』說得比較自然,從哭泣湖回去之後ˋ或許奇奇終於還是把自尊問題捨棄ˋ回過頭去找大佬,然後告訴大佬ˋ她其實真正希望同行的人ˋ還是他......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他和奇奇復合了?我知道這個懷疑很無聊,我不知道我幹什麼要這麼無聊的懷疑,我想那大概是因為奇奇最近很久沒有找我們了,而大佬最近又好像開始便回以前的大佬了......。

  「大佬你咧?」

  『我啥?』

  「你怎麼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上對方了?」

  想了想,大佬說:

  『沒想過,不過當我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是會知道。』

  「喔。」

  『別問了浩呆,你是真的喜歡她啦。』斬釘截鐵的,大佬說:『看你的表情就知道。』

  「什麼表情?」

  『喜歡上一個人的表情。』

  「......」


  在他們鬼喊鬼叫的啤酒噴中,我恍恍惚惚的想起在哭泣湖回來之後的車程裡,奇奇提起的彼得潘。

  彼得潘。

  我想起在那次回台北的車程裡,奇奇終於像是想到該這麼做了似的ˋ跟我問了手機號碼;我記得那時候我整個人小鹿亂撞得要命,因為從初見面以來ˋ我們的聯絡方式總是奇奇透過詩茵,而這就表示了我在她的心中從『詩茵的朋友』升等成為『她的朋友』。

  「彼得潘?」

  當我看到奇奇在她的手機裡把我的號碼輸入完成之後,所鍵下的彼得潘這三個字時,很是不了解的問著。

  『因為我不喜歡你的名字呀,所以乾脆弄個代號好了。』

  「為什麼?」

  『沒為什麼,反正就是不喜歡。』

  「哦。」

  『你知道彼得潘這個童話故事嗎?』

  「嗯呀。」


  彼得潘。

  我知道彼得潘,因為有卡通而且有個漫畫就叫做彼得潘症後群,但我想奇奇指的應該不是那個。

  彼得潘。

  拋棄時間,拒絕長大的,永遠孩子氣的彼得潘。

  我真的很彼得潘嗎?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你就是特別能夠把話簡單的說出來,不想說的ˋ不知道該怎麼說的ˋ無論如何都不想被知道的話,在你面前的時候,就是特別容易能夠把話簡單的說出來。』

  「唔......為ˋ為什麼呀?」

  『大概是因為你的眼神很乾淨吧。』

  「眼睛很乾淨?」

  『怎麼說呢ˋ這個......』很困擾似的歪著頭,最後奇奇決定不是解釋而是打個比方:『你曾經一個人去過咖啡館嗎?』

  「沒有耶。」

  為什麼要一個人去咖啡館?咖啡好喝嗎?一個人去咖啡館能做什麼呢?對著咖啡說心事嗎?

  『在咖啡館裡,總是會聽到別桌的客人在講話吧?』

  「嗯呀。」

  『有些人說話的聲音就是特別會打擾到別人,這不關音量的事情喏!就算是已經盡可能的小聲說話,但很奇怪的ˋ你就是會覺得被打擾到了而很不愉快;但是有些人卻很奇異的並不會,我指的眼神很乾淨,大概就是這方面的事吧。』

  「雖然還是聽不太懂,不過我大概知道是什麼意思吧,因為我有個學長也曾經跟我說過類似的話,」凝望著奇奇,我假裝若無其事但卻試探性的說:『他叫做大佬,是我們工作室裡的老大。』

  話才一說完立刻我就後悔了,因為奇奇的表情僵住了ˋ彷彿是連呼吸都一併靜止了那種程度的僵;於是我才確認,其實奇奇早就猜到我口中的大佬就是她心中的陳富,也難怪每當我聊起大佬或者工作室時,她總是不自在的沉默。


  明明想傾聽卻又逼自己拒絕傾聽的沉默。


  我不知道奇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猜到的?或許是我描述工作室時,或許是我形容起大佬這個人時,或許是第一次見面ˋ她看見我開著大佬的車時,更或許,早在我們初次見面之間,她就聽詩茵提過了。

  也於是她對我才特別的無距離?


  -----我記得開始的那天是因為他喊我的名字
  -----真可惜呀,到了詩茵這一屆,就開始不用在制服上繡名字了
  -----你叫陳浩?


  「欸,大佬,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耶。」

  『啥?』

  「如果不是因為我和你的名字只差一個字的話,那你當初還會跟我做朋友嗎?」

  大佬先是一愣,然後不太確定的回答:

  『會呀。』

  『浩呆你發神經哦?幹嘛突然說起這些五四三?』

  『哦~哦~浩呆真的是談戀愛了啦!看他像個娘兒們一樣,啊哈哈~~』

  『講到這個,你們還記得我們班那個白毛嗎?』

  大概是意識到我的不自在,大佬若無其事的把話題代開;我知道大佬說的那個白毛,因為我在學校遇過幾次他正在被揍,不過因為他又矮又胖ˋ活像長著白色頭髮的小叮噹真人版,於是所有人都習慣叫他作白毛。

  『上次我們開同學會,結果也沒人找白毛ˋ他卻自己跑來,真是夠神的啦!阿台你就沒去ˋ超可惜!』

  『哇靠!久違的白毛耶!他現在在幹嘛?被打斷了腿在廟口抱著大碗公行乞嗎?啊哈哈~~』

  『還在復興延畢啦!了不起,把復興當醫學院讀了!哈!』

  『真的假的?!』

  『真的呀!轉到夜間部去,而且聽說被打得更慘,同學會上還哭答答著要我們幫他報仇,真是夠白毛的啦!』

  『笑死我啦!啊哈哈~~』

  阿台很捧場的抱著肚子大笑,倒是沙大把話題繼續帶回我的身上:

  『倒是浩呆呀,你為什麼不用當兵呀?』

  「前十字韌帶斷裂。」

  『為什麼會斷?』

  『總不會是因為做愛啦。』

  『嘖。』

  白了一眼沙大之後,大佬繼續又問了一次:為什麼?

  「打籃球呀,國中的時候就斷掉了,後來沒鳥它,後來才知道嚴重到不用當兵。」

  『哎~~也好啦,哪像我,衰得抽到金馬獎,真的是ˋ夠嘔的啦!』

  『誰叫你不去考大學繼續混四年。』揉了揉阿台的頭,大佬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

  「倒是浩呆幹嘛不去唸大學?」

  「大學沒考上呀。」

  『重考不就得了?』

  「算了啦,我知道我的腦袋不夠聰明啦。」

  『那你打算工作?』

  『浩呆本來就在我工作室工作呀。』

  「不過除此之外,還是想找看看有沒有能夠到出版社去當個漫畫家。」

  我說。

  然後大佬揚了揚眉毛,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吞了回去,最後他說的只是:

  『哎~~乾杯啦乾杯!』

  而現在的我,終於知道大佬的那個挑眉,指的是什麼意思。
 之二


  確定得到工作之後,我在公司附近找了間小小的學生套房作為新生活的起點,因為行李沒有幾件的關係,於是我婉拒了阿姨說要幫忙搬家的好意,而只招了計程車,花了只一趟的車程,就這麼把搬家這件事情搞定。

  而所有的行李說穿了其實不過一袋衣服ˋ幾雙鞋子ˋ些許化妝品,以及,一罐果醬。

  果醬。

  再超是買來的最便宜草莓果醬〈連果粒都沒有的那種最便宜〉,只剩下辦瓶不到的份量,或許也已經過了賞為期限也不無可能,是在我得到第一份工作的時候買來的果醬,我很討厭它ˋ可是曾經我很需要它來度過每一天的貧窮晚餐;兩片白土司,抹上薄薄的草莓果醬,配上一杯三合一的即溶咖啡,這就是當時我晚餐的全部了。

  不知道為什麼,兩次的搬家我總都還是帶著它,雖然我打從心底明白,我再也不願億打開它;我想我大概是想要個提醒,想要把它當作某種程度上的提醒。


  提醒。

  本來我以為改變生活方式ˋ讓生活有個重心,就能把因為空閒於是胡思亂想的時間專注於投入工作,這麼一來ˋ對於我的精神狀況就能有所改善,但是很顯然的並沒有,反而卻是更加凸顯我在人際關係上的不拿手。

  不拿手,且笨拙。

  在工作的第一天就掩飾不了。

  工作的第一天,當老闆〈果真它把這公司裡是也最好的辦公室派給我〉帶著我這位新設計師認識舊同事時,面對她們友善且熱情的問候,我的反應卻只做得到「欸,妳好。」如此而已;望著因為我的回答過份簡短ˋ於是她們尷尬止住的表情,我知道我確實是該多說些什麼ˋ多帶點笑容ˋ甚至主動多問些什麼;我感覺到她們都是好相處的好人,也盡可能的想表達出這些事情,然而,當我越是努力想要表達我的友善時,腦子卻越是事與願違的一片空白。

  腦子僵硬,表情僵硬,反應僵硬,肢體僵硬,僵硬僵硬僵硬!

  尤其是第一天的午餐。

  午餐時老闆笑嘻嘻的要她們帶我一起,她們和善的提議了好多好多的餐館讓我選擇,然而我唯一所能作出的回答卻是-----都好。

  為什麼不多說些什麼呢?從提議裡隨便挑一家也好呀!我在心底這麼懊惱著。


  熱鬧又尷尬的午餐。

  我們來到一家日式拉麵店裡,一行七ˋ八個左右的人數佔據了長型的方桌,席間她們熱熱鬧鬧的討論著髮型ˋ時尚ˋ八卦ˋ保養......而同型的我卻格格不入的連句話也說不上,我打從心底想要和她們聊成一團,但我怎麼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讓自己和她們聊成一團;彷彿好像只是個併桌的顧客,每每當她們試圖想要把話題帶到我這邊ˋ引導著我加入討論時,結果我的反應卻仍然僵硬的話不投機半句多,只能盡可能的微笑著點頭;我知道自己應該不是這麼無聊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她們面前我的表現就是無聊。

  我覺得自己好討厭。

   當她們聊得越是起勁,我就越是窒息的想要逃跑,我不斷不斷的在腦海裡回想以前和朋友們都是怎麼聊天的?我甚至努力著想回憶當初和陳浩是從哪個第一句話開始認識進而變成朋友的?可是我想呀想的就是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覺得呼吸困難的一陣反胃。

  然後我就吐了。

  在一陣驚呼聲中,我們第一次的午餐歡迎會就這麼尷尬的結束。

  隔天午餐時,她們基於人情事故ˋ依舊是客客氣氣的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當我表示帶了便當於是婉拒時,我看見她們的表情是鬆了口氣。

  鬆了口氣,在一個人的辦公室裡,我也鬆了口氣。


  或許我就該接受只能一個人的自在?

  閒置了好幾個第一天之後,終於在這天的下午,我的主管推開辦公室的玻璃門來找我,而看起來很累則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中年女子,中分黑長髮,波西米亞風穿著,腳下採著和這商業氣息濃厚的辦公大樓格格不入的民俗風涼鞋,寬鬆的雙眼皮下垂在她的眼睛,而眼神,是毫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的自在;她懶洋洋的遞了張名片給我,我看見名片上的title印著是協理,協理在簡短的談話裡告訴我ˋ老闆負責業務而她負責公司行政內務,至於在我之前的設計師則是協理和老闆他們倆共同的合作,而這也是他們決定聘請新設計師的原因,因為結果證明ˋ他們對這方面完全性的不行。

  我判斷不出來他們是什麼關係,不過我猜想他們可能是姐弟;我只覺得有點驚訝的是,當我聽到老闆並不會經常待在公司時,我的感覺是失落。

  我覺得這好像不太好的樣子。


  看起來很累ˋ也不在乎別人知道她累的協理抱了一堆以前的作品供我作參考,接著告訴我樣品室在哪裡之後,就這麼一點客套也沒有的乾淨俐落走掉,當下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的是,我其實希望這裡的每個人都像她這麼對待我;沒有任何的多於,不把我當外人也不把把我當自己人,更不在乎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恰到好處的ˋ距離。

  不冷不熱也不多餘。

  當協理很累的關上門離開之後,我在心底這麼告訴自己:加油!奇奇!要讓他們為花在妳身上的每一分錢都感到值得!讓妳為自己感到驕傲!加油!

  加油!

  在一個人的辦公室裡ˋ擺滿鞋子的樣品室裡,我真正感覺到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重新活了過來,真正的那種。

  我在心底這麼告訴自己,這麼給自己加油打氣,但其實我真正感覺到的是恐慌,毫無頭緒的恐慌,我沒想到當夢寐以求的工作真正來到我手裡的時候,我最踏實的感覺,是恐慌。

  我想起在上一份工作ˋ當我還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設計助理時,再那麼低的薪水ˋ卻那麼長的工作時數,唯一我感到滿足的時候,是在心底自己想像著那天ˋ當我也成為設計師之後,我會怎麼著手?當時隻稱著我的最大動力ˋ就是親手主導設計屬於我的鞋子ˋ我的品牌;然而,當這個獨當一面的主導權成真來到我手裡時,我恐慌。


  我沒有辦法不阻止我這麼質疑自己;妳,真的準備好了嗎?


  用掉一整晚的失眠專注於焦慮,當天矇亮的時候,我念頭一轉,決定這麼告訴自己;不管我是不是準備好了,我都要假裝自己準備好了。

  帶著這樣的確認,我每天都早早來到辦公室,低頭畫樣搞,每每再抬頭時,辦公室裡早已經下班的人去樓空只剩我一個人了;飯不怎麼吃,覺不怎麼睡,連手機也懶得理會,是這麼樣的情形來度過我人生中第一個主導的開發季。

  以前只覺得累人,現在卻覺得過癮的開發季。


  在開發季的末了,我完成了該交出的鞋樣數量,然後頃協理過目,當她迅速翻閱設計搞之後,她疲累的眼睛閃過一絲懷疑,望著她的嘴唇,我原以為在那眼神之後,她會把鞋搞丟在桌上要我重新設計,甚至吐出大量羞辱我的話語來;可是她沒有,連續抽了兩根沉默的香菸之後,她把設計搞擱在桌面,然後只問了我這麼個問題:

  『是以公司原來的方向下去設計的嗎?』

  「欸,我認為這樣比較保險,但如果妳覺得要修正的話,我這方面還可以再改......」

  接著她又燃起一根香菸,本來我以為她會說:

  『那我幹嘛花錢請新的設計師?』

  但是她沒有,她只沉默的把手中的香煙抽著,然後說:

  『先這麼試吧,辛苦了。』

  把香菸捻熄,然後她離開。

  接著在當天,我撥出整個開發季以來,我撥出的第一通電話-----

  「晚上一起吃個飯好嗎?」


  我覺得我需要暫時的抽離,抽離這假裝的我可以。


  和詩茵約定的時間是晚上七點,而她卻到了八點左右才匆匆趕到,把椅子拉開連屁股都還沒坐定,詩茵就急急忙忙的道歉:

  『抱歉抱歉,我們在趕畢業展,所以-----』

  「那妳幹嘛還要跟我約?」

  打斷了詩茵的抱歉,我這麼低吼了過去;我不知道她幹什麼要抱歉,因為其實她在電話裡就先說了會晚點到,我知道自己只是藉題發揮遷怒於她,我知道這樣子是不對的,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我-----

  「這樣子浪費我的時間很好玩嗎!」

  詩茵沒有回答只是擔心的看著我,然後問:

  『妳怎麼了奇奇?是不是工作不順利?』

  對!

  還有......對不起,我的失控,對不起。

  「我要走了。」

  然而,我卻只是丟下這句話就草率的走掉。


  我真討厭我自己,我對自己感到好失望。


  失望。

  隱隱不安的失望隨著開發季的結束ˋ訂單量的慘敗而引爆,還引爆的,是我長久以來累積的壓力,或者說是對現實的恐慌。


  一個人獨自面對未知生活的恐慌。


  一直以來我以為這經常性的心悸單純是由於缺乏運動以及偶爾的菸酒過量所導致,然而這天,當這季的訂單量確定是慘透了ˋ大虧損的這天,我在辦公室裡連一不也不敢踏出去,不喝水不如廁也不言語,我瞪著僵在前面的門,滿腦子想呀想的就是為什麼協理不推開它走來?儘管我心裡明白她是極少會推開門走近來的,但這天我就是無法自己的想像著她此時此刻是不是正在辦公室外對著我的鞋子我的履歷我的這個人搖頭嘆息感到深沉的失望?

  如果她推開門走進來把我兇一頓罵一頓羞辱一頓甚至表示我顯然並不適用的話,我想我自己可能反倒會好過一點,但問題是她沒有,那扇門一直就僵在那裡,直到下班之後我推開它走出去,從辦公室到門口這五十公尺的距離,是我這輩子走過最遠的距離。


  離開之後我回到五坪大的學生套房,連晚餐也沒力氣吃的就這麼躺在沒有溫度的單人床上想呀想的,我的人是下班了可腦子卻沒有,我滿腦子想呀想的,想得直到經常性的心悸又犯ˋ而且還加劇;我感覺到這次的心悸似乎特別難以對付,我什麼忙也幫不上自己的ˋ只能夠揉著胸口祈禱這一切趕快過去;然而這一切並沒有過去,我心臟痛得幾乎想把它掏出來丟掉算了,我奇怪會不會自己其實有心臟病?可是我還這麼年輕哪!我不懂為什麼我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會不會我就麼暴斃?但人死前難道不該是會快轉看見自己的一生嗎?難道這輩子最愛過的人不該再一次出現我眼前嗎?為什麼我毫無力氣的連什麼也沒看見?那傳說中的光呢?通往天堂的光呢?


  我可不可以不要這麼丟臉的死掉?


  在混亂ˋ無助ˋ痛苦的空氣裡,我的手機響起,而打來的人是陳浩,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我接起,傳進我耳膜的是他那愉快的孩子氣聲音;

  『嘿!咦?妳該不會也剛剛騎腳踏車環島完吧?不然為什麼聽起來比我還喘呀?』

  救我......

  『哈!我剛完成機車環島的計畫回到台北啦!』

  救我......

  『聽詩茵說妳新工作很忙耶!我有沒有打擾到妳呀?』

  救我......

  『奇奇?喂?奇奇妳在嗎?』

  「救我。」

  終於,我發出聲音,求救。


  當天晚上陳浩慌慌張張的趕到我的住處帶我去掛急診,在做了所有的檢查之後,醫生只給了我六個字:

  『典型的恐慌症。』

  醫生說,然後開了藥給我,我不知道那藥袋裡裝的是什麼藥什麼作用,我只知道我不喜歡那六個字。

  典型的恐慌症。

  接著陳浩在我回到住處,一路上我們什麼話也沒有說。

  隔天我請了病假一個人去北投泡溫泉,那是在公司裡我唯一一次請過的假,至於那袋討厭的藥則依舊是被我丟進馬桶沖掉,因為我討厭吃藥,我不想要藥物的依賴,我不想要任何形式的依賴,因為我總是固執的認為如果我吃了,就代表我輸了。

  就像爸爸那樣,把安眠藥全吃進肚子裡,而且還上吊。


  我承認我不承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