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白-宇智波鼬(前行)
雖然天還沒有亮,但夜晚遺留下來的那種深深的漆黑已經褪去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濃密而厚重的霧氣,掩去了遠方大片大片的山林與眼前的店舖民居。眼前已一片白茫茫,它們還在不斷地自遙遠的天邊湧來。從這個小鎮上唯一旅店裡唯一點著燈的窗戶看出去,暗淡的街道上好似飄起一陣陣輕煙,予以將亮未亮的天色一股沒由來的神秘。
一個修長而輕盈的身影在窗口的燈光旁站了一會兒,手扶窗櫺向外望去。
他很瘦,臉的輪廓是柔和而不失陽剛的長形,是一張屬於一個意志堅定的男孩子的面孔。儘管天還那樣早,他卻已穿了一身黑,半長袖上衣領口露出專屬於忍者的網格狀保護服,鎖骨在衣服底下清晰地挺出堅硬的線條。那方才扶住窗口的雙手指甲染成黑色,同樣烏黑的長髮和雙瞳下有兩道傷痕似的紋路,為他年輕的臉龐添上歲月滄桑的痕跡。
木葉村被重案通緝的逃忍宇智波鼬揉揉眼睛,見到街上空無一人,即接着坐了下來。
視線望向未知的遠方,他坐在窗邊把玩著手上的項鍊。
項鍊是薄如紙的銅片製成的,一環套一環,掛在他的脖頸間正好是一個完美的弧形。一般說來,忍者是不佩戴這樣的飾品的—— 不但妨礙作戰,而且頸子上有飾物會讓人覺得拘束和不自在。可是鼬依然戴著,雖然他是一個無比傑出的忍者。項鍊一環套一環,仿彿箍住他的整個生命,為他安排好前面的道路。
這一段他不想踏上的路途,鼬已經走完了很長很長的一段,但是旅程依然繼續下去。
鼬在十三歲之前是很快樂的。他是木葉警備隊隊長的大兒子,天資聰穎,俊俏伶俐,沒有人不喜歡他。父親的同事,村裡的忍者,甚至是三代火影大人都一致稱讚富嶽家的長公子難能可貴,是宇智波族冉冉昇起的北斗,最耀眼的新星。鼬那個時候是個快樂的少年,不僅因為這些讚美,也因為那個時候他能夠主宰自己的生命,為自己做決定。回想起來,鼬深深覺得加入暗部是他一生中最難忘,也是最後悔的選擇。後悔,因為他並未預見暗部生涯會為日後帶來這麼多的山崩地裂﹔難忘,因為那個會永遠留在他身上的印記。
那個時候他剛剛升上暗部隊長,左手臂的花紋卻還沒有刺上。他找了個時間跟刺青師碰面,在專用的椅子上坐下挽起袖子。那刺青的師傅也是個暗部的學長,微笑拍一拍鼬的肩膀,先用墨筆在肌膚上描一個彎曲盤旋的花紋,再一針一針順著筆劃刺下去。
臂上傳來綿延細密的疼痛,鼬覺得有點受不住,輕輕皺一下眉頭,感到血流在手臂上癢癢的,卻沒敢亂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扭過頭去看血點班班的皮膚上慢慢現出木葉暗部專屬的美麗紋痕。
好了,操針的學長說,鼬覺得像是過了一世紀那麼久。學長拿起潔白的布巾將血跡抹去,端起盛著染料的磁碗,用小小的毛刷照著花紋塗一遍。
三天以後把紗布拿下來,學長邊為鼬包紮左臂邊說,染料就會和傷口溶合在一起了,多餘的顏料可以用水洗掉。
三天以後他遵照吩咐把紗布拆下來,已經不疼了。踏出浴盆,在浴室裡一片迷濛濛的水蒸氣裡鼬抹開鏡子上的霧氣,仔細審視那個珊瑚紅的花紋。暗部的印記永遠留在他身上了,是很美麗的傷痕,十三歲的天才少年本該有資格繼承它。
鼬把手上的項鍊戴好,輕輕掀起左邊衣袖,撫摸那個依然鮮明的花紋。他用手覆住花紋,閉上眼睛,想起那些穿上制服與同袍們在夜晚林間奔馳的日子。在趕路的時候他喜歡向右邊看,看著同伴們手臂上刺的是同樣驕傲的標記,是最莊嚴的誓詞。珊瑚紅的紋路像靈巧的蛇,蜿蜒攀住了他們的身子提醒他們,他們已經決定將生命獻給村子。
花紋像剛刺上的時候在鼬的掌心下隱隱作疼。五年過去了,他不再是當年的宇智波長公子,天才分隊長,不再是笑起來帶著三分稚氣的少年。十八歲的他長高了,身體發育了,肩膀變得寬厚,聲線變得低沉,眼神變得沉穩,唯獨手臂上的花紋永不改變。鼬很久都不去碰它,也不去想到它,只用黑色的網格服和紅雲朵的大氅緊緊地裹起來,像當初為他包紮的忍者學長,卻不打算揭開。
日子來了又過去了。
木葉暗部最美麗的迴旋紋是宇智波鼬心頭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
深深悔之,卻又難以忘懷。
如果沒有接下十三歲那年最後一件任務,暗部生涯還是快樂的,適合鼬這樣一個潛力無限的天才。那段短暫的日子裡,鼬擁有驕人的天賦,親密的朋輩,敬愛的學長,還有要好的情人。他以為日子會從此如帆順風而航。
但忍者的命運裡卻總是充斥狂風巨浪,由不得任何人抗拒,縱使優秀如鼬。
最後一件任務是火影大人,兩位長老和團藏私下交代給他的。鼬站在房間中央,在八雙眼睛的逼視下不得不低下了頭。他從來不知道,他所愛的村子,所敬的火影和長老,可以如此殘酷而無情。
完成任務後,你要離開村子。
你要逃亡,走得遠遠地,再也不要回來﹗
一定要斬草除根嗎﹖
鼬囁嚅著,腦海中浮現母親溫柔的笑靨,那樣的笑容總是開心的對著他說鼬是我永遠的驕傲。他怎麼也想像不到這樣美麗的笑容對村子會是致命的威脅。關於父親是政變的首領這件事,他倒是相信的。父親那種凌厲逼人的目光和野心勃勃的態度,他已經見得太多,也見得夠了。
母親在大事上從不違逆父親意思的。鼬終於記起來,痛苦地閉上眼睛。就算媽媽也是叛變的一名宇智波吧,那他的小弟呢﹖他年僅七歲,稚氣天真的幼弟佐助呢﹖年幼的佐助在鼬的腦海裡歡笑,黑亮的雙眼繼承了母親的寧靜與溫婉,雙手沒有染過鮮血,也不懂得什麼是失去。
死。
年老的三代目嘴裡只吐出這麼一個字,老人轉過身去沒有看鼬,另外的三雙精銳目光卻依然像嗜血的螞蟥釘在他身上。面對這樣緊迫盯人的目光,鼬只有用他的驕氣傲氣來平撫它們。
他雙膝下跪,解下背上長刀放在面前,剛好離抵在地上的雙手有一指之遙,是暗部裡表示對權威完全服從的獨特禮節:
「我做,我做,我一定會完成任務。但是求您們放過佐助,讓他活下去吧。他只是個孩子,他什麼都不知道。」
別人家的兒女一樣都得死,你的弟弟又有什麼特別﹖上層決定好的任務,你還敢討價還價﹗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團藏在一邊狠狠地低沉地吼起來。在還沒有人看得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之前,便見原來跪在地上的鼬正站在團藏身後,右手五指緊緊地扣住了他的喉嚨。團藏漸漸喘不過氣來,又無可抵抗,口中「荷荷」之聲大作,神情漸趨恐慌。變故斗生,室內其餘三人倏地站了起來,卻被鼬以手勢止住了。這個身量尚未完全長足的少年忍者此刻在他們眼中變得有如頂天立地的強敵,他們緩緩坐回位置,聽著鼬用他特有的嗓音對他們發出誓言般的威脅﹕
「要是佐助遭遇到什麼不幸,木葉也不用想再存活下去﹗在我的心目中,佐助的性命比村子還來得重要﹗別自討苦吃﹗」
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放開團藏的,又是怎麼走出那間房的。沉重的任務負擔和首次以下犯上的行為使他覺得格外疲倦。他有些迷迷糊糊的走著,進了暗部專用的更衣室。
屬於自己的那一格置物櫃裡放著嶄新的制服,是昨天才送來的,因為正值發育期的他不斷地在長高。
鼬帶著莫名其妙的怒氣,近乎粗暴地將自己身上的裝備扯得一乾二淨,換上了新的。另一邊自己的一個部下探頭過來,笑嘻嘻的樣子很輕鬆。
隊長,一個人換衣服出任務去嗎﹖
無意的談笑,卻像給了鼬當頭一棒。
當天晚上,當一切都結束之後,鼬踏上了那離開村子的路途。
他身上依然穿著下午新換上的裝備,背上暗部專用的長刀染滿了鮮血。他找了一處偏僻的林子,生起火,開始動手依序解下身上的物件。面具,護胸,刀鞘,長及肘部的黑手套,一件接着一件在火光中燃燒。鼬雙手鄭重地捧住那件暗部隊長專屬的白色斗篷,把臉埋進去,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身子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兩腿支持不住自身的重量,軟軟的跪了下去。鼬持續將臉藏在布料中,從那重重疊疊的皺褶之間傳出來的,是他抑制不住的劇烈哭聲和有如潰堤般流下手腕的淚水。
鼬站起身來,拿過掛在椅背上的紅雲朵長袍穿上,豎起了領子。相比於鬼鮫的高大壯實,他的身型遠較為修長而瘦削,是以袍角幾乎拖到了地上,剛剛好蓋到鞋跟。打自加入「曉」之後,衣服剪剪裁裁過不少次,卻沒有一次做得合身。
幾乎被眼淚濕透的斗篷被鼬手一揚拋進火堆,迅速燒成了黑灰。全身脫得只剩下網格服的他解下了護額,抽出身邊苦無,一咬牙,刀鋒和護額相擊的聲音在深夜裡清脆地響起來。
木葉美麗而獨特的標記被他硬生生劃下一條冷冰冰的刻痕。
鼬將苦無扔進餘火,熾烈的火舌立即向利刃捲了過去。那樣精良的銳利鐵器在幾分鐘後依然禁不起高溫的燒灼,慢慢的變得通紅了,蜷曲成一塊兒。深夜的涼風讓身上沒剩下多少衣物的鼬覺得很冷,他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黑色大氅,抖開慢慢披上。衣服的前襟是很華麗的穗子,鼬擺弄著它們,望著火堆,直至熄滅。
林間再不見一點光。
一身黑的宇智波鼬戴起了象徵叛忍的護額,很快地和濃濃的夜色溶成一個如墨的小點,再也看不清了。
「鼬桑,你準備好了嗎﹖」
房間外突然響起鬼鮫的敲門聲。鼬從回憶中醒過來,見到天色已經亮了許多,雖然尚未露出第一抹曙光。
遲了。
他們原來預定天不亮就要出發的,現在自己已經耽誤了一些時間,枉費他那麼早起的用意。這個小鎮是他選擇的落腳處,因為他知道這裡民風素來樸實,紅雲標誌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而且小鎮又是那樣靠近他們的目標木葉。
「我就來了,別催。」
門外的鬼鮫立時安靜了下來。小小年紀就擔任過隊長,統率過一群菁英忍者的他對於制住這個魯莽而衝動的搭檔自然十分在行。
鼬站在房裡唯一的落地鏡前,解下護額,鬆開髮繩,用手攏一攏散落的髮絲。他擁有一頭烏黑而光亮的長髮,總是用紅色的線繩綁著,再讓前額那些不長不短的細髮隨意披散兩頰。他藏在護額下的一雙深黑色眼睛被這樣的髮型一襯,就顯得格外冷漠而憂傷。
整理好頭髮,鼬推開房門,鬼鮫扛著大刀迎上前來。他們默默地下樓,在大廳裡默默地與各式各樣的人們擦身而過,但還是引來了各種混著好奇與詫異的目光,注視著鬼鮫的藍色面孔和扛在肩上的巨大鮫肌,打量著鼬的身長玉立和大衣領子後一雙少女似的娟秀眼眸。幾個紮著長辮子的姑娘們在他倆身邊經過,羞怯地對鼬笑了一笑。女孩子純潔無瑕的笑容讓鼬想起木葉的少女們,一個一個像春天裡綻放的鮮嫩花朵。
如細雨拂面,如陽光照耀,這種温和柔軟的笑容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了,如果女孩子們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她們會尖叫,還是逃跑?
鼬忽然覺得份外失落。
出了旅店往右轉後不久,她們已經來到距離村子不遠的小路上。暗部是否仍在入口周圍設著警戒的結界呢﹖那樣熟悉的,充滿危機的感覺,令鼬的神經緊繃。人煙稀少的小路上,涼風吹拂如茵綠草,激起似水的飄搖漣漪。早上的霧氣漸漸淡了下去,林間通往木葉的道路上是披著朝露的綠草與鮮花。鼬站在街道的盡頭向遠處看過去,刻著巨大「火」字的建築物映入眼底。他覺得手臂像舊疾發作似的在刺青的地方又隱隱疼起來。
無論前面的道路有多麼艱難,還是要繼續走下去。
跨進入口,不費吹灰之力。進入故鄉的那一刻,天邊倏地亮了起來。風漸大,刮散了最後一點迷濛的霧氣,送來了東方的第一束陽光,不偏不倚落在鼬臉上。他仰頭向上,看見有如琉璃海般蔚藍的晴空。金色的陽光直直對著他的臉照下來,鼬順從地閉上了眼睛,任由清風帶著薄雪草的香味拂上他的脖頸和雙頰。
重回舊地,是一個新旅途的開始。他知道旅程還會繼續下去,而這條路必定孤獨而寂寞。
他卻沒有打算逃避。
所以他對自己悄悄說,在這個短暫的時刻好好感受一下吧,宇智波鼬。這是你久違了的故鄉的光與熱。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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