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知道是繪里第幾次從夢裡驚醒過來。

她一身冷汗，呼吸急促得幾乎要窒息。她沒動，怔怔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
她的房間，也是完全的純白色。一如她白色的夢境。

她並沒有病態般的潔癖，她明明想強迫自己遺忘，卻又下意識般地提醒著自己什麼。


『兩個互相喜歡的人，真的能在一起嗎』


她突地從床上彈起，猛烈的反胃讓她直奔浴室對著洗手台止不住地乾嘔，她壓著她凹縮的胃部，她感覺她的腦袋被抽空，全身血液倒流。


「繪里，妳沒事吧？！」紗由著急地拍著浴室的門，「又做惡夢了？！」


她的指節發白泛汗，茶色的髮梢滴下濡濕的液體。


繪里並沒有怨恨任何人，她一直覺得這是自己的錯，這反覆的折磨只是她應得的報應。
也許是這麼想著，會讓她好過點。




她一如往常跟紗由一起到了學校，卻放了書包又率性走出教室，她俐落地翻過教室後的牆，甚至不在意她翻飛的裙襬差點讓幾個路過騎腳踏車的男學生撞到電線桿。

她再度翻過一面牆，到了另一個學校，她旁若無人地走在外校的走廊上，竟然沒有一個人對這醒目的外校制服感到格格不入。她走過的每一班，都有人以愛戀的眼神望著她。

不知是太習慣了，抑或是她根本不在意她自身以外的任何事物，是的，她一點都不在意。
讓她感到憂傷的，是窗邊一株枯萎的水仙，是哪個學生的粗心大意，讓那清美的花瓣凋零腐敗，只剩下巨大的球莖盤據著花盆的底部。

這是否象徵著她又再度即將結束的感情呢。

她停在某個班級門口，一個白淨的女孩彷彿在同時就站起身來，跑近她。

繪里笑了笑，牽起了她的手。




在幽暗的體育館倉庫，繪里自女孩凌亂的雙腿間起身，吻了吻女孩微皺的眉間。
她深深吁了口氣，她知道她只能依靠這種行為來減低自己的的燥熱、瘋狂、不適與反胃感。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得了某種只能靠藥物來減輕病情的不治之症。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才開始發現，性就是她的藥。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

女孩柔弱地起身，背過她穿起自己的制服。

繪里閉了閉眼，她其實對這種情況並不是很拿手，但她卻無法控制自己。她並不是單純的只是抱著玩樂的態度，她是真的喜歡他們，所以她還是會感到憂傷。跟她交往的任何一個人，她都是真心對待他們的，而他們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並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怨恨她。

也許，他們也強迫自己這樣相信著，人們都喜歡選擇自己願意去相信的事實。

「兩個互相喜歡的人，真的能在一起嗎。」她對每個跟她分手的人都會問這一句話。
「妳不覺得現在問我這個問題，很殘酷嗎？」女孩悽悽地笑著，她是第一個沒有回答問題的人。

她不知道答案，她真的不知道。即使她聽過很多回答，她還是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答案。

「我由衷地希望，妳能自己找到答案。」女孩到最後還是沒有哭，她墊起腳，吻上繪里的唇，「繪里，我愛妳。再見。」

她撫上自己的唇，思索著，怎樣的感情，才能叫做愛呢。
她真的愛過她所交往的每一個人嗎，

那麼，她一直以來對紗由的感情，能不能算得上是愛呢。






她第一次遇見麗奈，是升上二年級的時候。

那是個晴朗的天空。
那天的天氣好到讓她翹了開學典禮，她舒適地靠在樹上，想著等下會被紗由怎麼唸到臭頭。


「學長。」清脆的女聲傳入她耳裡，她並沒有睜開眼。
「什麼事？」好像是個聽過的男聲。
「離我遠一點。」繪里笑了，彷彿是找到了有趣的事物，她微微睜開了眼，找尋聲音的來源。

「別這麼無情，麗奈。妳不是為了我才進這間高中的。」
「你想得太美了。」被稱作麗奈的女孩聽得出她正極力壓抑著怒氣，如果繪里知道這是一早纏著她的第三個學長，或許可以瞭解她為什麼整個人呈現快要爆發的狀態。更何況麗奈才入學就被風紀委員盯上她那頭太過搶眼的深金色捲髮，還有她那叮叮噹噹的耳飾。

「麗奈，跟我交往吧。」
「學長，」麗奈停下了腳步，正好在繪里小憩的樹下。「我不知道被甩的男人可以這麼厚臉皮。」

「我最後再說一次，」繪里看到了男人捉住她的手。「離我遠一點─」


一聲怪異的撞擊聲打斷了麗奈正要揮去的拳頭，兩人都嚇了一跳，回過頭，看見了繪里稱不上是優美的落地姿態。

「繪里，」反而是男人先開口，「看到內褲了喔。」他還是一臉笑嘻嘻。
「出血大放送啊。」繪里拍了拍沾了泥土的裙子，對自己的狼狽登場絲毫不覺得難堪地率性站起身來。

她由後一把抱住了麗奈，對學長揚揚眉，「她可是我先看上的喔，慶次學長。」
「呃、」那死纏爛打的學長第一次露出的為難表情讓麗奈詫異了，這表情她只在她向他提出分手的時候看過一次。

而那個男人真的就這樣摸摸鼻子走了，這讓麗奈的不滿逼至極限。

「………妳也是……」麗奈低聲說。
「嗯？」繪里還在得意自己幫可愛學妹解了圍，又更湊近了麗奈一點。

「離我遠一點！！！」


繪里永遠忘不了麗奈那記完美的肘擊，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攻擊她的肚子，讓她倒在地上痛得叫不出聲。高中初入學就犯下校園暴行的田中麗奈就這樣頭也不回地離去。


繪里躺在地上，雖然被揍的肚子很痛，可是她卻止不住笑意。
多麼有趣的女孩，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