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井不是那麼喜歡她。
也許是下意識地，她的眼神，她舞台上釋放的笑容，她和別人說話的模樣，獨自走著的姿態。都讓她感到不順眼。
簡單地說，她並不喜歡田中。

但她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她只是下意識地表現出在她的態度上。

每當田中在附近時，龜井總是會特別熱烈地和道重談話，讓人以為她們似乎沒注意到身邊的田中。其實龜井比誰都清楚田中在哪，她甚至知道她的處境，她落寞的眼神。龜井知道田中常會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以至於跟不上她們。
她像個熱中於試探人心的孩子，對這種殘忍的遊戲樂此不疲。


「繪里，」地點是紅組的休息室外的走廊上，舞台上白組正熱烈演出中，因為最後一首歌是紅白組大合唱，未輪到的紅組成員與出場過或等著出場的白組成員在後台跑來跑去，人數之多吵雜的程度搞不好比舞台上還熱鬧。

「啊？」龜井被道重沒頭沒腦地拉出來，走廊另端的紺野正開開心心地用烤箱烤著棉花糖。

「妳跟麗奈最近怎麼了？」道重似乎有點擔心地說，似乎想著如何開口，最後還是直接問了。

「哈啊？！」龜井拉拉披在肩上的毛巾，「妳在說什麼？」

「…那我換個方式問，」道重靠在牆上，故意壓低了聲音，「麗奈對妳怎樣了嗎？」

「…沒有啊，怎麼了。」紺野相當期待地為烤箱裡的棉花糖做實況轉播，手上還拿著Flets的攝影機。Flets應該要拍自己吧小蹦…龜井心想。

「妳最近對麗奈很冷淡。」道重似乎對龜井的分心很不滿，有點加重了語氣。

「是嗎…只是和平常一樣啊。」無奈地被好友轉回了視線，龜井又開始漫不在意地玩弄起紙杯。為什麼非要談她不可呢？

「繪里…」道重意味深長地開了口，「妳對麗奈的看法是什麼。」

「麗奈嗎…」龜井玩味地勾起嘴角，「紗由的想法呢？」

「麗奈很好啊！」道重有點著急，幾乎是衝口而出，「麗奈歌唱得好舞也學得很快，對大家都很和善，一直都很活潑的樣子，也一直很努力…」

「呼～」龜井不予置評地抿抿唇，視線越過道重剛好看到自走廊底端轉角走來的田中，又是一臉笑容滿面地跟工作人員談話的樣子，讓她微微皺了眉。「紗由不覺得她…」

「嗯？」

「超會裝乖的嗎。」

「啊？！」這次換道重張大了嘴，一臉聽不懂的表情。

「把什麼事都放在心裡…只把一部分的表面展現出來…」讓人搞不清楚她真正在想什麼。簡直就像雙重人格。

「怎麼會，」道重歪了歪頭，「麗奈一向都很直率不是嗎？」

「她是很喜好分明沒錯啦…」龜井瞇了瞇眼，把視線從田中身上移回來。

「繪里…妳在鬧什麼彆扭啊。」道重可愛地嘟起嘴，有點說教似地對龜井說，「麗奈可是很喜歡妳喔。老是在稱讚妳…」

「……」龜井又皺了皺眉，道重這句話稍微打亂了她，好像有什麼地方動搖了一下。「沒這回事吧。」她從沒聽她對她說過啊。

「繪里，難道妳就知道麗奈心裡在想什麼嗎？」

「妳們在這裡幹什麼、怎麼不進去─」新垣突然從後面出現，讓兩人都心虛地驚了一下，龜井趕緊提醒新垣附近有鏡頭，新垣才壓低了聲量。

「沒有啦，我們要去準備了。」龜井才急急忙忙結束談話，若無其事地跟道重一起跟剛吃完烤過的棉花糖一臉幸福的紺野打了招呼。

龜井的心裡竟然開始不愉快，在道重和田中開心打招呼時她連看都沒有看田中一眼。心裡一直迴響著的是道重最後一句話：難道妳就知道麗奈心裡在想什麼嗎？


她怎麼可能會知道啊。無聊的問題。龜井厭煩地閉閉眼。




「繪里、繪里！」道重衝進休息室，拉起還在補妝的龜井就壓低聲音對她說，「麗奈在哭。」

「什麼？！」龜井一時無法把這個動詞跟田中聯想在一起，從第一次見面的合宿以來，她幾乎從沒看她哭過。那個只會把事情藏在心裡的人……

「妳快去安慰她，我剛看到她走進走廊底端的洗手間。」

「為什麼我非要去安慰她不可呢？」龜井有點煩躁地回答，為什麼自己那麼輕易就激動起來了呢？

「妳還問為什麼！」道重有點生氣地指責，「剛在拍Flets的時候妳對麗奈那麼過份，雖然麗奈什麼都沒說，可是她很難過的。」

「……」什麼跟什麼啊。龜井被道重半強迫地推出了休息室，道重不斷在她耳邊嘮叨著，她不得已硬著頭皮往洗手間走去。

有必要這樣就哭嗎？她不過只是再次忽略想熱絡起話題的田中而已啊。
為什麼想忽略她。龜井第一次思考起這個問題。

忽略，其實刻意忽略這個字眼不就是在已經注意到了的前提之下嗎。
看到她受傷的表情，龜井也並沒有特別開心。真正要說的話，她只不過是想…

想…知道田中心裡在想什麼…而已……？


回過神來她已經踏入了洗手間，正好看到田中在洗手台前急忙拭去眼淚的樣子，讓她一下就失去冷靜。

「妳在哭什麼？」語氣絕對是不好的，讓她想起道重不是要她來安慰她的嗎？可是她從來就不會安慰人啊！

「……」當她看見田中泛紅的眼眶又濕潤起來時她馬上就後悔了，可是已經太遲了。她看見田中抿著唇，低著頭別開她的目光從她身邊走過，「沒什麼。」

又來了。這傢伙又想什麼都不說了。龜井準確地拉住她，田中手臂的細瘦卻讓她吃了一驚。她什麼時候變這麼瘦了？

「…麗奈，為什麼哭？」她盡力放軟了語氣，讓田中停止掙開她的手。

「跟繪里沒有關係。」田中沒有回頭，又讓龜井煩躁了起來。

「妳─」強硬地將田中轉了過來，她哭泣的模樣讓龜井傻了眼。兩人就這樣對峙著。

走廊突然有笑語聲逼近，龜井慌忙將田中拉入一間廁所鎖起，摀著田中的嘴示意她噤聲。是高橋和小川的聲音，還好她們似乎只是進來洗個手，沒有注意到洗手間裡還有人，又笑笑鬧鬧地離開了。

「…妳幹嘛啦！」等笑語聲遠去，田中終於掙開龜井的手，白皙的臉頰上還沾著淚。

「我…」龜井也一時無法解釋自己的行動，她們的確沒必要這樣偷偷摸摸的。「我只是不想讓人誤會，好像我把妳弄哭似的。」

「……」田中不說話，只是抽抽噎噎地拭去滑落的淚。

「…難道，真的是我把妳弄哭的？」龜井不可置信地詢問，她從沒想過自己的行為會讓田中這樣傷心地哭泣。那個田中，那個總是笑著的田中，總是倔強地不認輸，不在乎他人眼光的田中。

「繪里…」田中抬起沾染淚色的目光對上她的，讓龜井突然驚覺她們靠得如此之近，她好久沒以這樣的距離看著田中了，那在舞台前充滿活力的身影竟是這麼嬌小，她必須微微低下頭才能看著她的眼睛聽她說話。

田中紅豔的唇瓣微微發顫，出口的是她所未曾想過的話語。

「妳真的那麼討厭我嗎？」

龜井又再次愣了住，也許是她從沒見過這樣脆弱的田中，淚珠滑下她的臉龐沒人再能及時拭去，她竟然覺得可惜。

「我…」我不討厭妳啊！這種話龜井沒來由地說不出口，這時一分一秒的沉默都顯得殘忍。

「就算我討厭妳，妳也沒必要哭吧。」龜井極其冷淡地開口，其實她沒想過要這樣說話，她甚至沒想到這是又一次更為嚴重的試探。

而且，她成功了。龜井永遠忘不了田中當時的表情，讓她無以名狀地心傷。田中柔弱地別過頭，閉起眼任淚水滴落一地，像碎開的水晶。

「麗、麗奈…」龜井慌亂地扶住她的肩，又再度體認到田中的單薄與嬌小。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長高的呢…

她聽見田中虛弱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被喜歡的人討厭…怎能不哭呢……」

窒悶而沉重的空氣在一瞬間碎裂了，隔開她與田中的所有未知的東西突然被抽開，一時之間變得好安靜。她甚至聽見了自己失速的心跳聲，跳得和田中的一樣快。

之前動搖的地方整個崩落了。
只剩她和田中。

龜井放開了她扶著她肩膀的手，輕輕捧起她的臉。
她沒想過要這麼做，她只是想讓她停止哭泣。
她發現她在田中面前會什麼都不想，總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了。

龜井俯下頭輕輕吻了她沾著淚珠的美麗眼睫，讓田中驚訝得忘了哭泣。
當她一離開，淚水似乎又溢了出來。龜井想著這也許還不夠。

她移動了臉的位置，讓她的唇印上田中的。

很柔軟的感覺，龜井並不討厭。田中微微發顫的嘴唇讓龜井內心漫起一股不可思議的熱情。她發現她成功讓田中不哭了，竟讓她感到很可惜。

她不捨地離開田中溫熱柔軟的唇，垂下目光詢問，「不哭了嗎？」

「……妳……妳做什麼？！」田中連耳朵都紅透了，毫無說服力地控訴著，那軟弱的模樣是這麼令人心疼，龜井竟然希望她再次哭出來。

「我只是想讓妳停止哭泣。」龜井老實地說，她發現這真是個好方法。

「妳…妳……」田中推開龜井，失敗了好幾次才終於打開鎖，奔出了洗手間。

剛好新垣急急忙忙跑進來，還差點被田中嚇到，「小田中她是怎麼回事…龜妳也在這，還不快準備，要輪到我們上場了！」

「喔…好。」

「咦妳臉怎麼紅紅的？」

「才…才沒有！阿垣妳想太多了！」龜井作勢洗了手，和新垣一起離開了洗手間。




「橫濱的大家～～都High起來了嗎？我是田中麗奈，請多指教！」

田中嬌小的身體仍舊在舞台上散發出璀璨的光芒，那總是活力十足的開朗笑容……

又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了嗎………看著明明不久前還哭成那樣的田中又對台下笑得如此耀眼，讓龜井又莫名焦躁了起來。

「繪里，妳真的討厭麗奈嗎？」一旁的道重又偷偷湊近龜井，問了不久前才被本人問過，讓她心漏跳一拍的話。

「………妳在說什麼啊。」讓她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因為啊…」道重漫不在意地繼續說，「雖然繪里老是欺負麗奈，可是卻一直看著她嘛。」


……一直看著她嗎。
之前看著她，不過只是想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罷了。

現在，她知道了之後，

又是為了什麼而繼續看著她呢。




龜井一口氣將黑色長髮剪掉，將她男孩般的短髮染成清爽的茶色。
在那之後，過了整整一個月，田中都沒跟她說過一句話。








「麗奈。」

龜井終於在走廊上堵到了田中，頂著她那頭少年般的茶色短髮。

「……幹嘛？」那故作冷靜的樣子，一下就被看出來了，龜井心想。

「麗奈，妳在哭嗎？」龜井看著她，淡淡笑著問。

「…如果我哭了，妳要怎麼辦？」田中轉過身，對上龜井的眼，讓龜井屏住了氣息。她才知道故作冷靜的是自己。

「我就可以吻妳了。」龜井輕聲說。

田中盯著她，沉默幾乎讓龜井喘不過氣。她突然勾起笑，轉身走了幾步，龜井急忙跟上。

她將龜井拉入樓梯間，勾住她的頸子吻上她。




「以後不用等我哭，妳也可以吻我……」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