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井真的踩空了一階，差點摔在沒什麼燈光的樓梯間。還好剛好是最底層的一階，不過她似乎沒什麼意識到危機，扶著牆又搖搖晃晃下了樓。

她真的越來越不懂她了。她仍摀著嘴，感覺到全身都熱了起來。
明明只是個……根本不算吻的吻，卻讓她這樣失魂落魄。

田中閉上眼貼過來那一瞬間，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轉了好久好久，終於聽到了某個關鍵字『晚安。』她才回過神來。
晚安，晚安。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多麼令人著迷的女人。龜井有些挫敗地想。
她的麗奈。
麗奈。

她比三年前又更令人移不開目光，那稚氣的臉龐沾染了無奈、以及，令人心碎的什麼，讓她的美多了份冷豔，讓人無法靠近，就像帶刺的玫瑰。當她淡淡逸起笑，彷彿散出了香氣。
琥珀色的眼在夜中一閃一滅，宛如寶石般沉靜。那樣的神秘，那樣的無垢。

當她在卡啦OK的包廂裡再度遇見田中的那一瞬間，原本無可剝奪的她突然又再度豐盈了起來。從精神上，肉體上，任何的一切……她再也無法繼續不在乎自己。
龜井繪里。天知道她這三年來過著什麼樣的日子。頹靡到她自己都回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她覺得那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真要去回憶，不過只是一具具模糊卻精緻的軀體所拼湊出的旖旎而墮落的畫面。而身在其中的自己，彷彿也變成了個陌生而沒有名字的人。

精緻。她從不覺得任何人是美麗的。
真正唯一她覺得美的，她已經擁有過，並以為再也見不到了。


她仍懼怕著自己……龜井很清楚。
是什麼讓她改變了，變得這樣無法捉摸，這樣封閉起自己，這樣的…令人疼惜。龜井再清楚不過了。
田中彷彿變成了個久病初癒的孩子，那樣易碎而脆弱，任何一點動作都會驚動她，弄壞她，而龜井從來就不是一個小心翼翼的人。

她本來沒想過今天的吻會成功。…雖然並不算是成功。
龜井只是照常想逗逗她，或許其實是自己的情不自禁。她只要看到田中裸露的甜膩的白色鎖骨，腦中就會漫起一股不可思議的危機感。

她貼近了她，龜井知道即使她主動了田中也無法拒絕。那是她對她的『瞭解』。
但，抗拒和無法拒絕，並不是互斥的。龜井也瞭解這點，她知道她必須慢慢來…所以她要求了。運氣好的話也許可以賺到一個吻，被拒絕了也無所謂，畢竟，約定是自己提出來的。她也不是一個沒有耐心的人。

但接下來發生的，讓她腦中一片空白。她龜井繪里，竟失態地臉紅了起來。她從未覺得呼吸是如此困難，心跳遽然高揚，那樣的天地倒轉讓她覺得、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情竇初開的處女一般。

龜井曾以為自己是個能掌控一切的人，她週遭的人，也一直讓她這麼認為著。包括她的，她的麗奈。就算隔了三年的再度見面，她還是這麼覺得。但在遇見她的當天晚上，龜井就失控了。田中一直是那個讓她無法維持自己步調走的人。那也是她，如此迷戀她的原因。

無論如何，自己對她的傷害的確是事實，現在田中對她的抗拒感，也還在龜井可以接受的範圍。但，那個，在這所有的一切，唯一讓她無法接受的那個人。
那個能親密地接近現在令人無法靠近的田中，護衛者一般的姿態自然地站在她身邊的那個人。


「……真巧。」那個人倚在街燈下，眼中難以掩飾的焦躁感簡直要燒了自己。
「………」奧村抱著胸，直視著龜井。
「我只是送她回家而已，什麼都沒做。」龜井又恢復了她用來敷衍這個世界的笑容，「即使我這麼說了，妳還是要這樣瞪著我嗎？」
「我知道。麗奈房裡的燈開了之後妳就下樓了。」

「那、沒什麼事了吧？」龜井扯了扯笑容，「還是妳想在體育祭之前先把我幹掉？」
「我是很想。」奧村彎起嘴角，一點笑意都沒有。

龜井一點都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在她開始考慮起該不該擔心起自己的生命危險時，奧村又開口了，「妳不要再傷害麗奈了。」讓龜井皺起了眉。

「妳每出現在她眼前一次，就傷了她一次。」
「我痛恨妳那輕浮的調調。妳根本不懂得怎麼珍惜她。」
「妳現在的出現，只是讓她在妳再度離開時承受更大的痛苦罷了。」
「妳只會讓她哭。」

「她只會為了我而哭。」龜井淡淡地說，沒有任何表情。

「我不會讓她哭。」奧村強硬地說。很不想承認地，龜井知道她辦得到。

「那，如果有那麼一天，」龜井突然淒然地笑了，「麗奈就拜託妳了。請不要讓她傷心。」

「妳、」龜井的話讓奧村既訝異又憤怒，追上坐進車內的龜井，「妳是什麼意思！妳為什麼不對我說妳不會把麗奈讓給我，說妳會保護她啊！！妳一點都不敢承諾嗎？！」

「……」龜井黯著臉不回答，反而開口，「我這幾天都不會來找麗奈，希望妳好好看著她。」

「什麼？」
「妳只知道妳愛著麗奈，卻看不清楚麗奈為了承受妳的愛受到了怎樣的對待嗎？」龜井仍皺著眉，發動了車子。「看來妳也是個看不清週遭的人。」

「……」奧村胸口突然緊縮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今天換了衣服的田中，以及在校園裡總是一個人走著的田中，以及……她竟從來都沒有發現到，至今田中從未對她訴說過什麼痛苦。

「我走了。體育祭見。」
車窗開始關上，奧村隔著窗，無比認真地說，「我不會輸的，包括麗奈的任何一切。我不會輸給一個懦弱而不敢給予承諾的人。」


龜井踩了油門，紅色的跑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