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6-22 12:28:44果子離

天橋下的夢幻泡影

天橋不見了,陳湘琪怔怔站著,從巴黎浪遊歸來,怎麼天橋就消逝了?台北火車站──天橋連鎖起來的記憶鏈條,行走多年的習慣動線,一下子狠狠切斷,只能茫然站立,仰望新光三越的電視牆,人潮起落,不會有行人注意到,一個女子,找不到天橋的悵然,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個女子,靠著大樓鋼柱,光影折射,熙熙攘攘。喔,來了,一名男子,靠過來,並立,卻未交談,哦,不是約會,不是搭訕,只是鏡影交疊,不同的角度,不相干的兩個人,彷若有關係,彷若沒關係。這是紊亂急迫的台北,彷若有關係的同事朋友親人情侶,說散就散,陽關道,獨木橋,有關無關只在一線間。這是雜沓速成的台北,彷若沒關係的你我他路人甲路人乙,說合就合,one night stand,有沒有關係怎麼界定?每個身影疊映在圓柱,誰也不認得誰。你看我,我看你,頂多再瞄一眼,交換眼神,不認識還是不認識,不曾交換身分。就像李康生,天橋賣表的。你那邊幾點?一張寫有電話的紙條,巴黎-台北,天涯若比鄰;紙條扔棄了,回到台北,比鄰反若天涯。果然只是陌生人,找不到,見不著了,好像不曾存在,年歲學歷住址口味習慣無所憑據。

天橋不見了,出國前在天橋上頭賣手表的年輕人當然也不見了。即使馬路上再次碰頭,能認得出來嗎?大概不能。

果然不能。交錯擦肩,在地下道。他,去應徵A片演員。如果在A片裡看到他,能認得出來嗎?那不過是沒有名姓,沒有身分,一名賣手表的年輕人。

沒有身分證明的人,還算是人嗎?陸奕靜跨越馬路被逮,拒交身分證。警察說,不拿出來,我怎麼知道妳是不是大陸偷渡客?陸奕靜說,聽口音也知道。但是口說無憑不能憑口說,身分證拿出來!和陸奕靜同時違規的陳湘琪,乖乖交出身分證,收了罰單,身分證事後卻失蹤。警察忘了還?自己弄丟了?不知道。她也成為沒有身分的人。

沒有身分又如何?我們常常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對方的身分。就像《你那邊幾點》,人與人之間,有緣千里一線牽,偏偏線若懸絲,風吹即斷,賣手表的,車站月台等車的,咖啡館鄰桌的,湖邊同座的,談話,做愛,邂逅、買賣。露水姻緣,短暫依存,得意者心目中的失根浮淺,在漂泊的光陰逆旅中,在困惑的生命行程裡,卻是失意人最大的慰藉。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麼?羅大佑問而不答,蔡明亮也沒有答案,只有疑惑。他拍的主要場景先後消失,急遽變遷的社會裡,世事人情一如中華商場、萬國戲院,以及西門町中華路與成都路口、台北車站忠孝東路的天橋,轉眼間夢幻泡影。現代人如何自處?會不會像片尾,天邊一朵雲,崔萍唱著老歌<南屏晚鐘>?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重重;我找不到他的行蹤,只聽到那樹搖風……。

《天橋不見了》(“The Skywalk Is Gone”)只有22分鐘,看做《你那邊幾點》的續篇也可以,當做獨立短片也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