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全民公敵》吧！讓人窒息的電影，窒息不是因為緊湊的節奏或戲劇張力，而是背後傳達的訊息。政府情治單位高級主管徇私濫權，以合法掩護非法，運用電子高科技這後現代照妖鏡，全面追殺勇於揭發弊案的記者，一步一驚心，一介草民便如鷹爪下的雛鳥，無所遁形，更無所遁逃。

這樣的場景或許太聳動太誇張太好萊塢，但全面跟監、追蹤，記錄某特定對象的一舉一動，這類勾當在我們社會並不陌生。也許徵信社，也許調查局等情治單位，也許狗仔隊。鎖定目標後亦步亦趨，如影隨形，瞻之在前，忽焉顧後。你不會煩，因為不像蒼蠅或皮條客明目張膽纏繞著你，他們偷偷摸摸，和你長相左右。有的是任務編組，by case，目的達成便和你告別，例如徵信社的，捉姦在床後，便圓功德滿，告一段落；有的長期抗戰，放長線釣大魚，如情治人員，一言一行，蒐證歸檔，以備不時之需。

於是，你在哪裡做了什麼事，見了哪些人，電話打給誰說了什麼，全都入了檔而不自覺，彷彿童話裡那位裸體的國王，還以為穿了衣服。有朝一日發現被跟監被拍照被舉發，除了不寒而慄還能如何？本領高強者，可以諜對諜，調皮反制，如李敖軟禁期間幫跟監者拍照留念，印在書裡，留做紀念，甚至設計擺脫，讓他們虛驚一場；或者耍弄到底，如彭明敏，溜到國外了，跟監人員還在做假報告，記錄著早已人去樓空的彭明敏幾點幾分在做什麼云云。

《壹周刊》來台後，部分藝人如吳宗憲曾半玩笑說，要創辦《貳周刊》反制。說歸說，很難，狗仔需要裝備、技術和美國時間，不是人人可為。身為名人，只要一想到背後有一雙眼睛，虎視眈眈盯著你，背脊能不寒涼？

背脊寒涼還比心寒來得好。白色恐怖受難者，回顧事發，追想過去，能不風聲鶴唳者幾希。萬仁導演的「超級國民」，一名政治犯出獄後仍疑心情治人員在他腦子裡動了手腳，他的任何念頭或所言所行，都被掌握，成為罪狀。

設想有麼一天，AB檔解密，國安局讓你翻閱自己的檔案，你，看或不看？會不會像《檔案羅密歐》的作者賈頓艾許，決定「調查他們對我的調查計畫」，反過來向東德的秘密警察、線民展開調查行動，然後寫成一本書，一本「源自我的檔案的另一個檔案」？

也許有人如此好奇盼望。至少賈頓艾許本人對台灣有此期許。他在台北國際書展的新書發表會說，台灣讀者向他反映，他們讀過《檔案羅密歐》後聯想到台灣，質疑「反共與共產國家難道會產生同樣的結果？」他期望有朝一日台灣情治單位的檔案，也能夠如東德解體後一樣公開，甚至和《檔案羅密歐》一樣成為寫作的題材，「這才是成熟民主的應有表現」。

這一天不知何時到來，想想也滿恐怖的。
2001/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