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1-01 07:35:07果子離

望海潮/聽海潮

■望海潮

只能望潮,不敢將視線拔高
怕海岸線蜿蜿蜒蜒赫然挺起如劍
刺傷我凝望的雙眼
 
那是親手繪製過的山河
河川的走向,鐵道的脈絡
許多眼神仰望的巔峰
這些我都曾一一標明熟記過
而最柔美最雄渾的筆觸
總是落在曲折的海岸線
總是按捺嚮往而感動的心情
一勾一畫,唯恐海棠葉變了形
 
多少曲折從記憶的地理課堂
從腕底直奔眼前來
一如此刻,我細細觀察每一片波折
波動中,又見機帆船穿行,而我
只能望潮,只能望著帆下的你
在警戒線邊緣,望著我
一樣的膚色,不一樣的警戒方向
也許,我們的前生
曾經是執手相看的弟兄
而今,我,只能手執機槍
虎視眈眈,目測你與我的距離
我知道你也望著我
望著我戍守的海岸
這海岸,砲火犁過腳印搶灘過
這海岸,抵抗過千堆裂岸的驚濤
而今布滿阻絕,靜靜的守候
偶爾也有壯闊的波瀾──
不是沙場,只是寂寞的沙灘
 
看潮來潮往,怎麼一拉
竟拉開迢遙的距離三十年
日出日沒,唯潮汐相互探問
交換著彼此的溫度
久立聽潮,為什麼
竟感覺每一片潮水如此寒冷
即使無聲,輕撫著海岸
依然重重的撞擊我的胸膛
依然是思緒巨浪般不住的激盪
所以我只能閉目傾聽,不敢再望潮
怕海潮起起落落
忽然捲起如暴風雨
吞沒我蠢蠢不安的身軀
 
 
 
附記:八○年代初,國共不共戴天,武力對峙,交通阻絕。我在金門古寧頭戍守獨立排據點,遙望金廈海域,匪船越界,輒以機槍或砲彈伺候。檢視二十年前這些留下的詩句,撫今追昔,不勝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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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海潮




最難抵抗凌波而來的暮色
無視於重重盯梢的衛哨
竟悄悄的占領我們的據點
不忍親見夕陽西落後的國土
我轉身,回到碉堡,大聲朗誦
稼軒詞,用激昂蒼涼的語調
聽回聲在四壁跌撞,石室外
應和而來更難抵抗的潮音
無視於我們堅固的工事
竟狠狠的穿過這碉堡
曾經見證那一年血濺古寧頭
曾經一身子砲灰在硝煙中成熟的碉堡
怎麼也難抵擋搶灘的潮聲
多少次,多風午夜,白日因守望而受傷的
眼睛緊閉,依然失眠,依然是
西潮紅潮難民潮翻湧奔騰
逼我奮力追溯黑暗的成形
冷戰中多少熱血日漸寒涼
短視下為何長夜更加漫漫
聽晚潮在驚心午夜狂嘯
彷若逃難的腳印雜遝的踏過
彷若當年轟轟的戰火
彷若年少時慷慨呼過的口號
總是這麼震破我無辜的耳膜
啊那原是等待號角等待破曉雞鳴的耳膜
如此清醒又易於受傷的耳膜
只能靜靜的,聽播音站
以堅定的發音闖過洶湧不安的海潮
再也不想聽海潮,不忍聽這險促的仄韻
怕海潮隱隱傳來
一片土地衰老解體的聲音
 
 
附記:服役抽中金馬獎,我行囊只帶《水滸》和《稼軒詞》。午夜聽潮,在石洞碉堡朗讀辛棄疾,金戈鐵馬,心境不言可喻。詩成於二十年前,和<望海潮>配套成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