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慘綠少年時期為色情插片而買票進場，印象中，很少出了戲院後片名、劇情偕忘的觀影經驗，更遑論在同一家戲院看了數十部，卻只記得硬體結構，演過哪些片子不復記憶。東林戲院是唯一的例外。

東林戲院鄰近烈嶼（俗稱小金門）最熱鬧的東林街區。所謂熱鬧，說實話，台灣隨便一個鄉鎮的市中心都比它繁華。然而「當兵當三年，母豬賽貂蟬」，東林街早已成為官兵心目中的西門町，至少它擁有毗連的餐飲店、彈子房、小說漫畫出租店，以及全島唯一的電影院。

那是一九八二年寒冬。在淒風苦雨中，舢舨從金門本島駛向烈嶼，我抽中金馬獎後，首先落腳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孤島。我被點召到旅部當參謀，平日閒來無事，手中無兵權，肩上無重擔，僅有美其名曰視察督導的雞毛蒜皮小事。那真是個苦悶的時代，偶爾在海邊崗哨用望遠鏡眺望近在咫尺的廈門島，便算是很大的刺激了。日子混久之後，東林街就排進我的日課表，三不五時溜到街上晃盪，中午的電影自不放過。

那些片子真是難看，粗製濫造的國片，足可見證國片發展史。如今只依稀記得「燃燒吧火鳥」等一兩部片名，印象最好的，是吳念真編劇、林青霞主演的「槍口下的小百合」，演些什麼，卻毫無記憶。但片子再爛，也無所謂。吸引我的，與其說是影片，毋寧說是那種「老百姓」的氣味。是的，「死老百姓」，在步兵學校集訓時，隊上幹部最喜歡用這四字經罵我們這些預官學生。在講力不講理、官大學問大的封閉軍中，我多麼渴望漸行漸遠的老百姓氣味能重回我身上，管他什麼革命情操。看電影是我呼吸人氣的鼻管，是我咀嚼鄉愁的食道，儘管這些片子同樣不食人間煙火，但是每當風大浪大，補給中斷，片源不繼時，還真教我悵然若失。

也許是混得太凶，在旅部待過幾個月後，就被下放到連隊當排長，自此東林街市和那家戲院便從我生命中消失了。

．原載1994/01/05中國時報副刊＜新天堂樂園＞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