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25 00:02:32米朵麗

第二章:暗香

失去與生俱來的香氣,所以我被放逐到人間。
以它們所說的「輪迴」方式,我喝下了尋常人都難以下嚥的濃湯,那種液體的顏色可是徹底黑到看得見自己的臉龐五官。然而我沒有所謂前世的記憶,即使勉強乾盡也不見果效, 失去的只是行動上的自由。但是這一點自由也不算什麼,這世上沒有真正的自由。

聽他們說我從小失去雙親,也沒有至親的手足與往來的親友,會說話卻近乎喃喃自語自問自答,沒有人陪伴卻健康地成長,看似弱不經風實際上勇往直前,是草根性很強的孩子,就像雜草一樣有陽光有水分就能成長。這樣的比喻讓我想起植物的天性,然而我對他們所說的經歷完全沒有記憶,我所知道的就只有現在的自己而已。
唯一小小的缺憾,是我沒有嗅覺這項本能。
為了要掩飾這個瑕疵不讓人察覺,我力求保持個人與所處方圓五里的清潔,幾近精神強迫症的程度。白的雪白紅的血紅綠的茂綠藍的海藍就像作畫的顏色,站在人群中反而顯得格外搶眼,雖然我多麼想隱藏自己,避免引起別人的注意而導致秘密曝光。當然也盡量避開與氣味有關的場合,然而這世界到處與嗅覺分不開,恐怕遲早有一天我得要封閉起來,與世隔絕,才能保全。
總覺得這種危機感一步步逼近時,有一天我遇到一位自稱香水師的男子。
那一天是我從未想過會發生的失誤,明明精神奕奕前晚滴酒未進更不會有所謂的宿醉,但我卻還是闖進了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區,香水專賣店。當然意識到眼前的危機之後馬上抽身離去,而且還以百米選手般的速度逃離現場,卻還是引來了危險的人物。
我以為逃到安全的範圍時,正氣喘吁吁地要放下心中大石時,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說道:
我曾經見過你,小姐。
我可不記得自己見過你,先生。
突如其來的驚嚇心跳還因此漏拍,差點引發暫時性休克的我,力圖鎮定地緩緩轉過身冷冷地回答。
他卻遞出一張名片,雪花紙質燙金字體,斗大的印著「香水師」三個字最先跳進我的眼簾。
我不敢說出這三個字,只是覺得全身突然失去重心,眼前一片暈眩,雙腿一癱倒坐在路上,目光所及的風景剎時變成空白,我的世界失去了作畫的顏料。
那位香水師以為我是因為剛剛跑太快的緣故虛脫無力,沒想到是我自己招來自己的厄運。
妳有一種獨特的香氣。
身為香水師的職業天性,我被妳身上的氣味追隨至此。可以告訴我妳使用何種香水嗎?
我聽不見這世界的其他聲音,耳邊只聽到他不斷地詢問一些我不敢承接的問題。

如果這一世找不到的話,妳得繼續「輪迴」到遙遠的過去把它找回來。
我並非是唯一失去香氣的成員,只是聽說以前被放逐者至今仍下落不明,甚至沒有平安歸來者,人間有太多的誘惑與陷阱,雖然妳的香氣是獨一無二,也因此莫名地消失無蹤。我們不知道為什麼會失去,只知道它遺失在人間,得用盡各種方式找尋回來。
記住,妳的生命有限,要把握任何細微之處不可大意。

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拿起隨身的背包以拋物線般完美弧度使盡全力將他打昏倒地,趕緊逃離肇事現場。
因為長期以來的食不知味所以體重一直在標準以下,而且逐漸到無法進食的程度。醫生說妳再不吃些東西恐怕會因缺乏養分而死,就像植物沒有水分終將面臨死亡一途。但我不敢告訴醫生說,我天生喪失分辨氣味的能力,所有的東西對來我說都是陌生可怖的,無論是視覺所見聽覺所聞味覺所及,我竟然如此與眾不同,該怎麼辦我也很想繼續活下去,總覺得我好像有一種未完的使命等著我去完成。
因為那一天所發生的嚴重失誤,耗盡支撐我行動的力量,之後的日子不得不住進醫院裡依賴點滴輸入養分維持生命。
醫生診斷說我罹患了厭食症,而且是來自精神壓力的那一種。他說如果沒有解決心理上的病原,或許就這樣消瘦而死也說不定。然而,誰能體會一個沒有嗅覺人的苦楚,那是無法用言語形容。我只能不斷地說不好吃吃不下不想吃,拒絕眼前琳瑯滿目的糧食,誰能體會對我來說這些食物無形的恐怖,就像黑暗一樣我不敢吞食下去。
單單依靠點滴也只是稍稍減緩死亡的腳步,我想時候也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我累得只好緩緩地閉上雙眼,靜靜等待迎接我離開的時刻。突然一陣輕風將原本半掩的病房門吹開,耳邊彷彿聽到似曾相識的聲音,
妳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是香水師,他追到這裡來了。
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麼香氣。
都到了這一步,我只能告訴他說我是一個失去氣味的人,
是與生俱來的,所以你找錯人了。
是嗎?香水師不置可否地答道。
走廊外傳來人與人交談的聲音,隱約有一個自稱照顧我的巡房護士說道,裡面躺著一位罹患重度厭食症的女患者,身上總是散發出微醺的香氣,不是任何一種花香也不像是任何一種人造氣息,總之難以形容感覺不像是一般普通人。
我曾經說過妳有一種獨特的香氣,香水師說。
接著他就像稍早的一陣輕風離開病房,當我張開雙眼時已經消失無蹤。
我卻忘記自己要把握任何細微之處不可大意。
只是察覺時,也是離開被放逐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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