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nu Four~破碎的蘋果派

　　城市逐漸騷動起來，剛下課的小學生與慢慢西沉的陽光一起衝入速食店裡，在櫃檯前喧鬧著。林之浩坐在一樓的落地窗前，注視著街上的人群。待會許若辰會來這裡跟他介紹公司的情況，同時也將帶來她的喜帖。
　　沒想到這輩子收到的第一張喜帖，居然就是那個我曾愛過的女孩。
　　林之浩搖搖頭，又歎了口氣。
　　約定的時間是五點半，不過林之浩吃完中飯後就來到此，反正他已不需再找工作了，可以悠哉地消磨時間。因為平日很少坐在一樓，今天他特別地注意櫃檯後面，但卻一直未曾看到那位綁馬尾的女經理。好像自從上次之後就沒再見過她了，林之浩這樣地回憶著。

　　自動門拉開，黃哲文自外頭走了進來，林之浩連忙向他招手。
　　「咦，今天怎麼坐在一樓呀？」
　　「我約了人，所以在一樓等。」
　　「那樓上有沒有人？」
　　「當然有，不過都不是我們班的。」
　　「廢話。」
　　黃哲文至櫃檯點了杯飲料，然後回到林之浩身旁坐下。
　　「在等你那個無緣的人嗎？」
　　「拜託，我以前跟她真的沒有過什麼，你們別再亂說了。而且人家年底就要結婚了。」
　　「好啦，反正你是在等她囉？」
　　「嗯，她要來跟我介紹她們公司，而且也要拿她的喜帖給我。」
　　「哎，愛人結婚了，新郎不是我，真叫人難過啊！」
　　「拜託一下好不好，我已經說我跟她．．．．．．」
　　黃哲文打斷了林之浩想說的話：「但你不能否認，你確實曾經愛過她，不是嗎？」
　　「的確沒錯，但那已是過去了。」
　　「是啊，那你就別否認你自己的心情了。反正如今也無法改變什麼，不是嗎？」
　　「嗯，只能祝她幸福了，希望她老公能給她比我更多的愛，那我也．．．．．．無話可說了。」
　　「不過你最起碼也靠她得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那不是很好嗎？」
　　「是啊，而且以後我們就成了同事了。」
　　「這樣你就更該把你的心情轉換過來，否則以後這樣每天相處，你會很痛苦的。」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我跟她早就沒有什麼了。」
　　「那就好，那就好。」
　　黃哲文點著頭，又吸了一大口飲料。

　　「但不管怎樣，反正恭喜你找到工作。」
　　「那裡，託大家的福。」
　　「好啦！別再說這種沒營養的客套話了，你託的只是她的福而已。」黃哲文笑道：「不過，你當初怎會來念化學的呢？」
　　「考不上好的高中，想說大學恐怕是沒指望了，就隨便找間高職，有學校念就好，至於什麼科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嗯，蠻多人都是這樣的。」
　　「那你呢，你工作找得如何？」
　　「上次我表哥從台中上來時跟我提過，他打算在台中開ＫＴＶ，邀我一起去，我正在考慮當中。」
　　「台中也不錯，機會蠻多的，可以發展的空間也還很大，現在也很流行移民台中。」
　　「的確，離開了台北後常會覺得：其實台灣也還沒那麼爛。」
　　兩人相視而笑。林之浩又問道：「那麼，你還在考慮些什麼呢？」

　　黃哲文正要開口，旁邊卻傳來了一個聲音：「咦，你們兩個坐在這裡幹嘛？」
　　兩人回頭一看，只見張安平揉著剛睡醒的雙眼向他們走來。
　　「你什麼時候來的？」黃哲文問道。
　　「我來好久了，一直沒人來過，睡了一會。」
　　「奇怪，我也是很早就來了，也上過樓上，怎麼都沒看到你？」林之浩說道。
　　「你自己眼睛脫窗，我那知道。」

　　張安平來到黃哲文身旁，才剛坐下便又站起，到櫃台也點了份餐點。
　　「我看你還是先去洗把臉吧，一付沒睡醒的樣子。」林之浩說道。
　　「不用，肚子餓，已經餓醒了。」張安平說罷大大地咬了口漢堡。
　　「今天都沒有別人來嗎？」黃哲文問張安平。
　　「沒有啊，這幾天好像大家都很忙，都很少過來了，反正時間還早嘛！或許待會就過來了。」張安平歎了口氣：「其實好多人都找到工作開始上班了，只有像我這樣的人，才會一整天無所事事的在這邊蹉跎青春。」
　　「好了啦！現在我們倆不也在這邊陪你蹉跎青春嗎？」黃哲文說道。
　　「你們倆不一樣啊！你們是已經找到了果子，只等它成熟掉下來而已，但我卻是連片葉子都還沒瞧見哪！」張安平說完又歎了口氣。
　　「得了得了，想想那個找工作找了一年的女生吧，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哪！」黃哲文說道。
　　「就是不想像她那樣啊！」
　　「要不然．．．．．．對了，」林之浩對黃哲文說：「你們開店應該要請很多人吧！張安平你也一起去好了。」
　　「開什麼店？」張安平瞪大了眼。

　　「ＫＴＶ，我上次來的表哥說的，他想在台中開。」黃哲文說道。
　　「是啊，你也去台中移民吧，搞不好還能在那裡交個妹妹呢！」林之浩說道。
　　「我發什麼神經？ＫＴＶ台北還沒有嗎，幹嘛跑到台中去？」張安平說：「而且老實說．．．．．．我不曉得你表哥怎樣，但那種店好像都蠻．．．．．．蠻那個的．．．．．．」
　　「嗯，的確，ＫＴＶ是環境蠻複雜的地方。」
　　「所以啦！」黃哲文喝光了飲料，將只剩冰塊的空杯搖得嘎啦作響：「現在我也還在考慮，雖然說我很想先存點錢起來.．．．．．．」
　　「不過你不是會怕這種事情的人，」林之浩問：「你還在考慮什麼嗎？」
　　「啊，我知道了，他捨不得他老婆嘛！」張安平拍手道。
　　「嗯，也對，但不是那麼簡單而已。」黃哲文繼續晃著空杯：「她不希望我去台中。」
　　「喔．．．．．．」林之浩跟張安平同時發出了一聲意味深遠的驚嘆。
　　「那你自己的意思呢，我是說，如果她沒意見的話。」林之浩問道。
　　「我也說了，我當然是想先存點起來。」
　　「那你表哥要開的是那一種類型的ＫＴＶ？普通的還是有那個的？」
　　「廢話，普通的能賺多少錢？當然是有點的，不過不會太過份就是了。」
　　「那也難怪何睿芬要反對了，她可能怕你這一去就把她給忘了。」林之浩說道。
　　「是啊，這一類的店你也別找我，我沒那個本事。」張安平也連忙接口。

　　「廢話，我又不是不認識你，也不是我說要你去台中的。」黃哲文又說：「畢竟普通的工作實在存不了多少錢，而我又希望能早點跟她結婚。」
　　「這跟結婚有什麼關係？」張安平問道。
　　「笨蛋，你可知從訂婚到結婚要花多少錢？而且婚後的種種開銷，買房子，車子，養小孩的支出．．．．．．這那是一般的死薪水能承擔的起的？」
　　「可是，又不是每個人都賺那麼多，大家還不也照樣結婚？」
　　「那也有早結晚結、輕鬆結辛苦結的差別啊！」
　　張安平仍是不解，硬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那你晚個幾年，又不會怎樣。還是，她已經．．．．．．」
　　「已經什麼？」黃哲文問道。
　　「難道她已經．．．．．．有了？」張安平做了個大肚子的樣子。
　　「沒有啦！這話不能亂說。」
　　「那何必這麼急呢？」

　　黃哲文望著杯中的冰塊，半晌沒一句話，林之浩搖了搖頭，問道：「說吧，你們之間究竟怎麼了？」
　　黃哲文看了一下林之浩：「同班了兩年，你覺得，睿芬是個怎樣的女孩？」
　　「咦，這種問題怎麼在問我？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啊！」
　　「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們對她的看法。」黃哲文說完轉向張安平：「你呢？你覺得她怎麼樣？」
　　「你問我我也．．．．．．畢竟你們一開始就在一起了，所以我也很少跟她聊過。但我覺得她蠻會打扮的。」
　　「是啊，她的確蠻ＦＡＳＨＩＯＮ的，也難怪她要到百貨公司上班。」林之浩也附和張安平的話。
　　「是啊,那真像老鼠進了穀倉一樣。」
　　張安平半開玩笑的補上這一句，但不久他便發現到黃哲文的臉色有異。


　　「．．．．．．說的真好。」黃哲文緩緩地吐出了這句話。
　　「沒有啦．．．．．．我只是開玩笑的，你不要太在意．．．．．．」張安平連忙為自己脫身。
　　「不，她還真的是老鼠進了穀倉，但被咬的可是我。」黃哲文說：「 她又刷爆了我一張卡。」
　　「又．．．．．．上個月不是也一張？」張安平瞪大了眼。
　　「難怪你那麼急著要錢了。」林之浩說：「否則還真養不起她。」
　　黃哲文沒有答話，張安平搖了搖頭：「你幹嘛替她扛這個？她自己花的讓她自己付嘛。」
　　「可是．．．．．．我怕我．．．．．．留不住她．．．．．．我沒有信心．．．．．．」黃哲文慢慢地，緩緩地說。
　　「誰叫你要寵壞她？」林之浩說：「既然這樣，何必那麼痛苦勉強跟她在一起？」
　　「沒辦法，愛著勒卡慘死嘛。」張安平雙手一攤。
　　「既然這樣，那你要是去了台中，跟她一南一北的，你又要怎麼維持繼續下去？」林之浩又說道。
　　「所以，我想先跟她結婚，這樣至少．．．．．．」黃哲文答道。
　　「難道你以為靠個結婚証書，就能從此將她綁住？」
　　「我．．．．．．」

　　一陣沉默，三人都不知如何打開這凝重的氣氛。街上的車子越來越多，車流也逐漸遲滯下來，外頭滿是趕著下班回家的人群。
　　林之浩看了看錶，五點二十，許若辰也快到了吧。林之浩又想起了許若辰，她還真是個樸素賢慧的好女孩，能娶到她的人真是三生有幸，最起碼不會有像黃哲文這樣的煩惱。想著想著林之浩心中又不免湧起了一股感傷的酸痛。

　　．．． 還是忘了吧，只怨自己緣淺，只恨自己不懂得把握。

　　一個人影由落地窗前匆匆走過，在來到三人面前時突然停頓了一下，三人不約而同的抬起頭來，是何睿芬。她很快地便進入店裡，直直地向三人走來。
　　「嗨，下班了啊？」
　　何睿芬並未理會林之浩與張安平，逕自來到黃哲文面前。張安平查覺氣氛有異，連忙跳了起來，轉移到林之浩身旁的座位，何睿芬便在張安平讓出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你到底決定了沒？」何睿芬質問黃哲文。
　　「決定什麼？」黃哲文看了一下何睿芬，又把弄起冰塊來。
　　「決定什麼？你還在跟我裝迷糊，你．．．．．．」
　　「那妳要我如何決定嘛！」
　　「這還要問我？你自己心裡在不在乎我還要問我？」
　　「不在乎妳的話，我幹嘛還要問妳？」
　　「那你幹嘛要去台中？」
　　「去台中賺錢啊！在台北又找不到工作，又賺不到錢。而且阿茂是我表哥，我幫幫他也沒什麼啊。」
　　「幫你表哥？你是為了店裡的公主才去的吧？」
　　「拜託妳好不好，連個影子連塊招牌都還沒有，那來的公主啊？」
　　「現在沒有，等招牌掛了影子出來了，自然就有公主了。」
　　「那麼不放心我，妳也一起來啊，也來阿茂的店裡上班啊。」
　　「你這是什麼話？居然要自己的女朋友去那種地方被別的男人玩弄，然後再眼睜睜的看著你玩弄別的女人？」

　　何睿芬的音量越來越高，令店裡的人不禁紛紛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眼光。黃哲文等三人夾在其中，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場面尷尬不已。

　　街上的車子也恍如聽見了店裡的爭吵似的，全都停了下來，一動也不動的。

　　「好了不要這樣，大家都在看．．．．．．」黃哲文試圖安撫何睿芬。
　　「大家在看？那我去了你表哥的店裡不是要讓更多男人看？你也會不好意思？」
　　「妳去那兒可以當會計或行政，又不一定要．．．．．．而且再說，阿茂的店也沒妳想像的那麼嚴重啦，只有稍微．．．．．．一點點的，不是很嚴重啦。」
　　「那你就是不管怎樣，都一定要去台中就是了？」

　　何睿芬越來越激動，店裡的客人與服務員全都停下了動作看著他們。一位像是店長的先生緩緩地向他們走來，但由他臉上的神情來看，他顯然也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種狀況。

　　「人家連店長都過來了,我看我們還是．．．．．．」
　　張安平拉了拉林之浩的衣服，低聲的說道。
　　林之浩也覺得不該任由何睿芬在此發洩，只是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又不能這樣將黃哲文丟下不管。

　　在這進退兩難的時刻，自動門又拉開了，丹丹在店員略帶乾澀的「歡迎光臨」聲中衝了進來。
　　「太好了，丹丹來了，這種場面還是要女孩子才能處理。」
　　張安平高興的說。

　　　但是丹丹完全沒注意到其他人，一下就衝到林之浩面前。
　　「林之浩，不好了，許若辰被車撞了！」

　　「什麼？」


　　店裡的空氣突然間凝固了。


　　「在前面的路口，她被一台闖紅燈的計程車撞倒了．．．．．．」

　　「呀～～！」
　　何睿芬失聲一叫，倒入黃哲文懷裡。

　　「倒在地上，流了好多血．．．．．．」


　　路上的車陣仍是一動也不動。而在夕陽裡，救護車的警笛聲還在遙遠的車陣彼端無力地迴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