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05 21:08:32古大俠

死亡孤獨作業。戀棧死亡哲學─《類遺囑》詩集序 文/江明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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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凝視,凝視自己的死亡經驗。演練摸索自己的生命與靈魂。窺見自己瘦削蒼白的臉龐,窺見他人哭嚎自己往生。

尤是,死亡化為普遍象徵,僥倖與死神擦身而過,若果死亡召喚深度與庸俗,視野有些狹窄,在窄軌道馳行的陰翳與鬱卒,提鍊再提鍊,提鍊久了,自有一方天地的洞澈,有著一番深層體悟。但也有脫逸的豁達,也許就是吸引讀者閱讀的魅力,重複的本質都是耽溺造成的結果。戀棧死亡哲學,啄木鳥只啄老樹的樹幹,古大俠只啄死亡,視死如歸。28天住院的觀察,多次在加護病房與死神拔河,身歷其境領略死亡籠罩狀況,以自傳式獨白體書寫詩行。

引述楊憲東「大破譯」書130頁中談科學死亡:從科學的角度而言,「死亡」是生命由三度空間進入高度空間的一種現象。最接近現在這個世界的高度空間最先由愛因斯坦所發現。他所發現的是一個四度空間,是由三度的空間和一度時間所組成,在這個空間裡面,時間和空間可以互相轉換。

杜思妥也夫斯基從槍斃前搶回一條珍貴生命。如果這樣形容古大俠從28天醫院救回一條命之後,深刻體悟娑婆世界的荒謬,一言以蔽之,與時間拔河,來日不多。古大俠這系列詩作,採用手法無可避免地是虛實交錯方式。時而生前提示常識與個人經驗,時而交代死後一些有的沒有的,一種親情之愛,如對兩個孩子的諄諄教誨。而讀之有著滑稽情況,更有如搞顛覆的黑色幽默,古大俠建構自己的死亡哲學,接受死亡折磨,鞭策,凌遲,繃緊自己的神經系統。仰天吞下死亡的毒藥,詛咒自己不想死,想要活著的卻不要悲傷痛苦。

1.死亡的孤獨作業。

死亡的孤獨作業,由自己的懸念死亡意義與困擾。平庸的事,日常的事,瑣碎的事都成為死亡命題的企圖,這樣說,好像描寫死亡是預知死亡紀事。常講詩人形塑風格論之不易。他試圖戲仿與嘲弄詩化語言,勇闖生死的邊界,以抒情路徑,以鬱悶以真摯的文字刻劃表白,沾染死亡氛圍,沾染死亡情境,這種表白如死亡漂流移動,如是也算是一種生命救贖。如是,坦然面對死亡直抒胸臆,展現個人的生命情境,無疑形成一種風格論。

2.卡夫卡之反思

一本詩集,無止境發牢騷,無止境絮絮叨叨,無視讀者的耐性,「麥田捕手」卻可以成為無所事事百般聊賴的小說經典。古大俠以極自戀詩行宣洩,也許只是個人夢囈的切切私語,這些切片的鱗爪不提供讀者營養,而是給讀者思考,不存在的現實虛無,建構人生虛無的意義。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連繫,悲傷中的一點點溫馨,痛苦中的一點點幸福感,讀者感動那種感動,遂有在悲情陰翳中的看到光,如果沒有這一點點光,這樣的書寫如牢騷喋喋,簡直沒有出版的必要。由這一點來看,讀者捧讀就不會浪費。

3.死亡哲學的書寫脈絡

散文,小說與現代詩如同消失的國界。古大俠以小說語言灌入現代詩的意圖。如此平舖直述,如此推進詩行,我們會抱怨詩質張力的問題。刻劃死亡如經歷一場靈魂的洗禮。28天如打了一場殘酷戰爭的折返老家,彷彿歷劫歸來的再生。問題是獨白體的意識流動,舔著自己的傷悲,舔著自己無助的哀愁。這些詩無以名之,稱之為小說詩,也可視為詩小說,真誠的告白,書寫技巧以敍述心靈獨白為主軸,呈現跑野馬的小說情況,整本詩集不脫喃喃自語的意識流。古大俠的心魂已被死神特別勾纏,三魂跑了七魄,以至於要靠描述死亡奉告死神。柏格曼「第七封印」能形容作者的掙扎,其死亡攤牌是真摯無比的告白。

簡評古能豪類遺囑詩:

「睜神」:

有一工阮若睏去
請恁毋通佮阮叫睜神
恁的哭聲實在吵死人
害阮袂當靜落來
靜落來逗逗仔想逗逗仔寫
甲阮的這世人寫予水水水

水水的花蕊水水的夢
毋免看人面色
不管時驚東驚西
歡喜,笑
艱苦,哮
阮實在袂愛睜神

有一工恁若欲來看阮
請恁帶著歡喜的心情
風輕輕仔吹
恁惦惦仔來
雨迷迷仔落
恁惦惦仔走

「大樹之歌」:

此後我終於可以不必理會紅塵俗事
此後我終於可以離開借住的軀體
當結束告別式之後,看見你
我始終心懷感恩你的出現
當我和大樹合為一體的時候,看見你
我滿足曾經走進你的生命

想起那天當所有人來到大樹面前
微風徐徐,彷彿我在深情低訴
想起那天當所有人帶著歡喜的笑容離去
細雨紛紛,彷彿見你抿嘴沉思
凝視大樹大樹抖落幾片枯葉,你想
葉上是否傳來我無盡相思
.....................................

今年冬天的腳步似乎走得特別急速
所有我愛的人,在樹葉落盡時
不要到我這兒來,你們會挨風受凍的
我怎忍心,尤其是親愛的你
親愛的你,你可以遺忘我
遺忘也會是一種美麗

古大俠如此穿越死亡,既樂於描寫死亡,期待死亡,事實上是全天下最怕死亡者。由這個矛盾觀點來看這些詩表現種種,在這期待又怕傷害的雞毛蒜皮的數落諸相,無疑是最深切的感動處,稱讀者放在案頭書鑑照自己的生命與靈魂,在此羅列「生之慾」,「大樹之歌」的某些暗示隱喻,也能在穿透中理解。國台語混搭在這本詩集同時並茂出現,是一種時髦,過去出版台語詩,乃至台語標題小說,對白台語文粗魯呈現,意圖明顯有一些顛覆作用,幸福,取暖,「遺忘也會是一種美麗」。作者多麼想遺忘父親冤獄籠罩家人的難堪窘狀,拉扯生命無常中困頓種種非非。

「放棄急救吧,我怕痛」:

難得此刻我是清醒的
窗外細雨,細細的落在你的臉頰
你的臉上浮現密密麻麻的訊息
可是我已無法反應
親愛的!啊,親愛的
我能感受你的痛有多重
................................

你無法挽留我
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
越來越遠,你好模糊
聲音好遙遠,我好害怕
親愛的!啊,親愛的
你不要走

終究必須面對的是我
不要讓我多受折磨
不要讓我再承擔你的不捨
快快簽署「放棄急救同意書」吧
親愛的!啊,親愛的
我怕──

「今生為了成為一位作家」:

今生為了成為一位作家
我日日披星戴月尋訪繆思
但求賜飲希波克瑞涅泉
啊,親愛的,我
源源不絕的靈動
吟唱美麗詩篇
串成一片燦爛的風景

今生為了成為一位作家
我經常忘記時間的存在
晨昏顛倒
啊,親愛的,我
耗盡熱血,揮灑青春
夢想彩繪
一幅傳世傑作

今生為了成為一位作家
我專注墾拓文學園林
無視家人,拋棄責任
啊,親愛的,我
逐漸失去支撐的力量
繆思也緩緩轉身離我遠去
我竟然無法勾勒未來

今生為了成為一位作家
我未曾珍惜向佛祖借住的茅屋
任其殘破不堪
啊,親愛的,我
已經緊急加速修繕
仍抵擋不住狂風暴雨的摧殘
迴天乏力

今生為了成為一位作家
我蘸自己的血,不停的書寫
生命的脈動
啊,親愛的,我
至死無悔,直到此刻
揮霍最後一滴血
完成最後的小說

兩首詩並舉而論。一個作家詩人出書目的,絕非單純的期待傳之名山。它有一種個人交代,仰天無愧的宣示,讀者領情與否?痛苦哭泣同時在人間「揮霍最後一滴血」。等待閱讀,等待欣賞可能徒勞無功。死亡的恐懼與黑暗的恐懼,對作者而言重要,亞述寓言:
亞述寓言:
一個獨居老人,一天半夜從床上起身倒杯水喝。當他把杯子往茶几放時,發現原本擺在那裡的蠟燭不見了。去哪裡了呢?一絲微弱的光線從房裡透隙而出。他跟隨光源,踩著重複的路徑回到臥房,卻發現有個人拿著蠟燭躺在他的床上。
「你是甚多麼人?」他問。
「我是死亡。」陌生人說。
「所以,你來了。」
「是的。」死亡高傲地回答。
「不!」老人堅定地說:「你不過是一場我沒作完的夢罷了。」
老人倏然吹熄陌生人手裡的蠟燭,一切消失在黑暗中。老人爬回自己的空床,繼續睡覺,然後,又活了二十年。
詛咒無效,禁忌無效。古大俠哪根筋錯亂了,或者風格論說,小說家邏輯推演主角死亡的過程,死神的幽靈籠罩作者腦海中,深深覺得時日不多的省思。書寫成為一種個人的救贖。

閱讀全書,關於死亡系列等是力作。

「關於時間」:
在眼睛一開一闔之間
白天走過黑夜黑夜溜進白天
漫長的一天正式開始了囉
趕緊撥開晨霧而後若無其事抖抖身子抖落露水
而後陽光來了
陽光來了……陽光走了……夕陽來了
親愛的,你也出現了
.........................................

四十幾年了。入河之初年少輕狂而後逐漸兩鬢
翻白開始髮蒼蒼視茫茫迅即百病纏身
群醫束手無策直到你在安寧病房守候著
我,等待時間的停止
親愛的,四十幾年了
是誰竊取誰的青春
還是時間竊取了青春

親愛的,我的青春寫下你的回憶
四十幾年過去了,過去的只是時間
只是時間留下的是故事還是遺忘
只是時間曾經存在你我之間
時間抹不去的是你
以及我的存在
曾經留下的故事和回憶

「關於宣告死亡的方法」:

活下去是為了死亡做準備,那年你說
我卻說,活下去的動力來自面對死亡
此刻我卻面對死亡和活下去的糾纏
直到這一刻,我才瞭解
阿爸臨終前為何流下那顆淚珠
那顆時時在我內心滾動的淚珠
是我親手擦拭的啊,親愛的
..................................

如今我終將死去才能彰顯你……活下去
親愛的,我將公開昭告江湖
我將對著死亡放聲大笑
我將在攝氏1000度的爐內得到永生

當我再一次急急忙忙的被送進醫院
醒來,陽光迅速走了進來 
又是一天了,親愛的
又是一天的開始了
我應該用什麼樣的心情迎接
此後的每一個日子
……
活下去

這些詩篇穿越了死亡,寫作慾望成為生命的絕對延伸。連結上面「亞述寓言」,作為安身立命的古大俠,坐在暗暗那一邊,看著眼前一千公里外微弱的燭光,只管舔那些陰翳,只管舔那些淚珠。在1000度焚化爐燒成灰灰,實體成為半實體,最後成為灰燼後的抽象。生存與死亡,替補性的辯證。描寫死亡絕不是孤立的,也許對古大俠而言,死亡如幻覺的嗡嗡嗡嗡在這耳際與眼前縈繞,至於辯證生死問題是不是必要。

永不厭倦探索死亡,凝視死亡之境,演練死亡前後,耽溺邁向死亡渠道,訴求內心陰翳成為解放死亡的孤獨作業。不避諱地嚴肅詛咒自己,無怨無悔,人生的翻轉與崩解,以死亡解構自己的生存如此順理成章,也意味過往好壞一概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