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強迫我睡覺，不要強迫我………

     我必須趕到教堂，閃耀的十字架，受苦的耶穌基督。血流著。我一定要到教堂，新娘還在痴痴地等，我怎能睡著，哦，不能不能，新娘的淚會流成河的。喂！計程車，計程車──他媽的，有錢賺還不要，八點三十七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不行不行，這一天，我已經等待很久，教堂，唱詩班的歌聲，祝福的眼神，莊嚴的氣氛。阿門，阿門。他媽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主啊！請賜我力量，我不要當耶穌基督，我要──我要新娘，我要新娘………

  終於有車子可坐了，教堂，教堂，我的新娘，等我，等──等我，閃耀的十字架，受苦的耶穌基督血流成河。他媽的，開快點，開快點，我快要睡著了………

    我不要睡覺，我不要──睡──覺──

     就在婚期決定之後，我便經常睡不著覺，躺在硬梆梆的木板床上，想到我也會有結婚的一天，我就會得意的狂笑，翻來覆去的想著那個女人。他媽的，真的是傑作啊！

     可是，我記得友人結婚時，都是由父母主婚的，那紅帖子的邀請人啊！而我呢？竟然沒有具名邀請的主人，誰來為我主婚，想到這些，我的心又降至冰點，冷卻了所有的得意。

     那是一段渾渾噩噩的記憶。

     從小，我就不知道我來自何方？我的父母是誰？在我知道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好奇怪，那好幾十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孤兒院」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了一個玩具，許多人打得頭破血流，我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

     這個家是很奇怪的。在我小小心靈中，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除了院長媽媽外，這兒還有好幾個大姐姐，教我們讀書、寫字、唱歌、做遊戲，以及教我們一些日常生活的事情，所以，大部份的事情，我們都自己動手。

     每次大姐姐在教我們做任何事情的時候，我都沒有在聽。院裡的後面有一條小河流，我時常在唱歌或者遊戲的時候，溜到這塊被劃為禁區的地區，每次玩得全身濕淋淋，好高興哦。回去後，當然免不了遭受大姐姐一頓責罵，我就會想起父親與母親這四個字，那些和伯伯、嬸嬸們一起來的小孩。

     對於父親與母親這四個字，我總是無法想得更貼貼切切。

     我不要睡覺，我不要睡覺……….

     哦！車子為什麼不開快點，開快點，我快要睡著了啊！快快快啊！老李，開快點，時間快到了吧！老李，新娘會很著急的。哦老李，她會哭的，你看，她在流淚了，老李，不能讓她哭的。乖，不要哭，不要哭。主說過，受苦受難的人有福了。主啊！給我力量，給我力量，老李，開快點，再快點………..

     快快快啊！不要管紅燈綠燈那些鬼東西了，不要緊的，再快啊！即使用飛的也不要緊，主說過，主說過，受苦受難的人有福了。

     主說過，受苦受難的人有福了。在我背離主好長一段時間，重新踏入教堂，耶穌基督的眼前，是因為一個女子，她。說起她，我真的不能不佩服上帝的全能，將祂的聖靈依附在她的身上，而巧妙的出現在我的眼前，使我不由自主的跟隨的腳步，踏入聖靈的感召。

     說起耶穌基督，打從我能夠辨別這個世界時，我就知道飯前必須禱告這個習慣，但是長久以來，我正正經經的禱告詞只有三句話：賜我吃、賜我穿、賜我睏。接下這三句話的就是胡言亂語了。我不知為什麼自己會背「道」的真正原因，幾次想深入思考，卻又覺得無聊。

     離開院裡以後，我幾乎將耶穌基督全部丟掉了，在做學徒以及夜校生活裡，耶穌基督的存在已變成累贅，尤其在燒香拜佛的頭家家裡，堅持捧著燙金的聖經，不吃祭祀過的東西，準會餓死，因為他們一連幾天都吃相同的菜餚，何況時間上也不允許你祈禱。我記得很清楚，剛去時，頭家娘看到我在禱告，就笑著對我說：不是上帝賜給你吃的，是我賜給你吃的啊！那時，真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只知道有個意念出現：耶穌基督簡直是累贅嘛！

     丟棄耶穌基督這個包袱後，頓時覺得整個人好輕鬆，毫無束縛，和人相處也不再有格格不入之感，雖然有時候會不經意地想到一個問題，自己是耶穌基督的叛徒猶大嗎？但是我確實喜歡這種以我為中心的生活。每次顧客到工廠來，對於我這個學徒，總是帶有輕蔑的態度，這份委屈，在以前我常將歸諸於耶穌基督受到侮辱了，絲毫不以為然，因為那是耶穌基督的事了；而在丟棄耶穌基督以後，這份委屈，使我更加認真努力的生活。

     所以，即使那些師傅們教我工夫之前的條件，我必須先學會嚼檳榔、喝老米酒等等我覺得很不可思議的事情，我仍然眉頭皺都不皺一下，就一口一口的嚼起檳榔，吐出耶穌基督的血；一碗一碗的乾杯老米酒，飲盡耶穌基督的淚，嚇得老師傅們目瞪口呆時，我左一句幹伊娘喝啦，右一句幹伊娘喝啦，不敢喝的是婊子，而後，唱起「杯底不要飼金魚」，老師傅們說，我一唱起歌來什麼動作表情都有，哭的好像厝裡死光光一般。嘖嘖嘖！一邊說一邊直搖頭。但是，我是很用心學工夫的，學校的課業也一直讀得很平穩，在這種生活裡，我並沒有太多屬於個人的時間。有時候，我也會想起院裡的每一個人和那隻小花，最時常讓我想起的是那條小河流，我曾在那兒玩過、哭過、傾訴過，而小河流永遠不會發脾氣，不會厭煩，仍然流水緫淙淙而去，不像院裡的人，開口閉口不是耶穌基督，就是主上帝，煩都煩死人。

     只有天上的父才是你們真正的父親。馬太福音二十三章。

我不要睡覺，我不要睡覺………

八點四十五分了。教堂到底還有多遠。老李啊！到底有沒有開錯路，怎麼我覺得好陌生呢？老李啊！你在搞什麼鬼，呵！我的眼皮真的越來越沉重啊！好睏啊！他媽的老李，怎不再快點，快快快，怕什麼呢！老李，別怕！所有的罪名都有全能的主擔待著。主啊！請你賜給我力量，賜我力量啊！我不要當耶穌基督，我要新娘。他媽的，老李，滾開滾開，我自己駕駛吧！你聽你看，白色的教堂，唱詩班的歌聲，祝福的眼神，多麼莊嚴肅穆的氣氛，美麗的新娘紅腫著雙眼等待，雙手捧在胸前禱告。少女的祈禱是嗎？老李，老李，開快點吧！

快快快，快啊！我終於看到白色的建築物了，哦，告解的教堂，賜福的教堂，新娘等我，等等我，主啊！我來了，我終於能夠和我的新娘在耶穌基督祢的跟前，接受祢的祝福了。受苦受難的人有福了。

快快快，快啊！我要進入教堂啊！可是，我竟無法負荷眼皮的壓力了。主啊，全能的主啊！我不要睡覺，我不要睡覺………（未完待續‧1984.1.7商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