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旺仔死了。

  火旺仔死了。這不知影是喜事亦是喪事，聽著這個消息，阮不知影愛悲傷，亦是大笑：火旺仔死了。

   聽講火旺仔留著一張遺書，寫予天下間想要死擱死袂去，想要活擱活袂下去的人，這聽起來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咧創治阮的思想，火旺仔這個死囡仔，連要死的時陣，也昧忘記創治人，這種人多幾個在阮身邊，阮無變做神經病才是怪事，想到這，阮自然著想要罵伊，憤慨伊的自私。                                                                                                明明是無親像人。火旺仔。                                   

　火旺仔的出世，在伊的家庭內，是一件真歡樂的代誌，阿財伯仔一直希望會當多生幾個查埔，所以毋管阿財嬸仔相連續生五個查某仔，伊還是要繼續生下去，到火旺仔出世，伊才感覺已經會當了，雖然「多子餓死父」，伊還是甘願。                                                                                           　    火旺仔，這個名自然著有伊存在的道理。

　火旺仔會吃菸了。                                                                              火旺仔開始吃菸的彼冬，伊才國中畢業，在一個觀念非常保守的家庭內面，這個消息是真嚴重的，但是伊也是悠悠哉哉的吞雲吐霧。

　「吃菸，吃菸有啥麼好處，有啥麼滋味，你看厝邊隔壁，有啥人親像你，給人知影，會給人笑死。」阿財嬸仔講話親像機關槍，劈哩啪啦的。

　「你實在使人真失望，書不知好好讀，一日到晚，著知影和不三不四的人迌，哦，真賢，吃起菸來了。」阿姐一個接一個講無停；火旺仔的面漸漸變形，結做一丸。

　「我的代誌，你攏不免管啦……..」聲音是用喊的喊出來的，「你是吃啥麼人的飯，愈大漢愈無大無小，你自己看覓，你這是啥麼態度，你講…..」「好啦好啦，我不吃厝內的飯，我搬出來，攏不轉來嘛….」場面是真歹看，我憨憨的靜站一邊，我想麥講啥麼，但是無法度開嘴，從小漢，我過給阿財伯仔做後生，我一直擱是稱呼伊──阿財伯仔；雖然戶口名薄頂高，我是阿財伯仔的後生；比起火旺仔，我和阿財伯仔的感情是卡深的。火旺仔的吃菸，不是駡，不是争，著會當改變，會當解決的，我的安靜，並不是我無想麥改變伊，是因為有真多的感傷，使我不知影麥按怎講起。

　吃菸絶對不是歹代誌，但是以火旺仔的年齡是無適合的；敢講，是遺傳的因素。

　阿財伯仔的遺傳？啥麼人天生著會做歹代誌。

　我絶對信相人性本惡的講法，也無相信人性本善的理論，我一直有二個認定；一個是母體內胎兒，親像一張長期浸血的紙，出世以後的第一秒鐘開始，著在硑穷人性，所以在咱人的眼光，攏認為伊根本上還看昧著，其實伊是靜靜的觀察，我不知影這種認定是對還是不對。「敢講我昧當有我的朋友，啥人講我的朋友著攏總是歹的….」火旺仔曾經對我說過,攷會是阿財伯仔的遺傳?

　啥人天生著會做歹代誌呀!

　自光復以後，阿財伯仔著在地政事務所做空缺，因為彼時人口無多，伊的宿舍大概有七十幾坪，兩個人住比較有卡冷清點，後來人口漸漸增加，伊將一部份讓給朋友住；彼幾位朋友日後在市府的地位高出伊真多。「隔做三間好了。」伊的厝猶原是上大的。三十幾坪。

　阿財伯仔的空缺是土地登記方面審查，兼做代書，伊對走酒店和搓麻雀有特別喜愛，所以厝內不管時攏有摆一兩桌，但是伊「十搏九輸」，我記得真清楚，阿財伯仔那贏，全家伙著去六合夜市吃米糕，民國五十幾年彼時陣，對一個普通的公務人員來講，這是真車花的生活，因為那輸咧。火旺仔是從這訓練出來的？

　彼當時，一般代書為著辦理上會當順利和快的關係，大部份按照一間外多錢的「公定」價賬，佰是每一個人攏知影阿財伯仔的興趣，伊和同事著時常有去酒家的機會，連一滴酒著不敢入嘴的人，去酒家做啥？不免想著會當知影。阿財伯仔擱按怎假無代誌，總會有漏出馬脚的所在，後來，歸去一禮拜內幾暝無轉來，上可憐的是阿財嬸仔，鬧呀！哭呀！自殺呀！攏無路用，阿財伯仔猶原是阿財伯仔，一間好好的厝，完全無像厝，一下子有人來討錢，擱過一下子有人講厝已經登記真久，他攏收去，到底辦好了未？我內心的感受，親像一腹火在燒，往好的方面去想，我跟自己說：以後娶某生子，昧當按呢，更加愛奉獻所有的心意，但是往歹的方面去看影響，火旺仔在這種環境下大漢，是不是會迼成伊內心的無健全，這是真有可能的。

　「借問一下，火旺仔是不是住在這？」

　「出伊去呢，不知影你找伊有哈代誌，我是伊老母」阿財嬸仔真好禮的問彼位中年人。

　「哦，是按呢啦，伊的身分證放在阮厝，我是講麥叫伊來阮厝拏轉去，既然伊無在咧，麻煩伊轉棧的時陣，你跟伊講一下，…..哦…..哦….多謝你，多謝你呢?」

  阿財嬸仔感覺真奇怪，身分證無緣無故會放在別人的厝內，不知影又擱發生啥麼代誌，這個死囝仔，死囝仔咧，每擺，來厝找伊的，不是親像迌囝仔，著是麥來討錢的，無一擺是好代誌，所以那是有人麥來找伊，全家伙攏開始緊張起來。

　「嘸啦，嘸啦！無啥代誌啦：」問伊，伊又擱是一副真無耐煩的表情，親像講一下話著麥伊的命。

　隔幾天，彼位中年人擱來厝內，「借問…..」「伊還未轉來咧，有啥代誌你跟我講著好，我是伊阿兄，我無希望這件代誌的原因被阮老父母知影，增加伊兩人心內的負担…..」「哦哦既然你是伊阿兄，我著講給你聽。代誌是按呢，你小弟前禮拜帶一個朋友來住我的旅舍，擱叫一個查某，伊講隔天著麥來納錢，但是現在，已經一禮拜，所以我來找伊看覓，到底是按怎」

　我的心漸漸結做一丸，想昧到火旺仔竟然會變的按呢厲害，無朼敢去住旅舍，叫查某，這種代誌，那是給阿財伯和阿財嬸仔伊兩人知影，一定會真傷心的。

　「哦，是按呢哦，我看，要無你先轉去，那是錢彼方面，等伊轉來，我會叫伊去繳的……真失禮呢….」了錢敢真正會當消災?如果了錢真正會當消災，「有錢著會當使鬼推磨。」

　但是，火旺仔將我拏給伊的錢拏去用了，並無去繳，最後伊是按怎解決的，我並無清楚。

　我只是知影，我必須愛覺悟，真沉重的責任永遠無法度從我的肩胛頭搬走啊！

　阿財伯仔受著牽連，被關的彼年，火旺伯正好中畢業，阿財嬸仔再三的考慮，是不是麥伊給繼續讀書，厝內的環境已經變的真歹，除了厝內的費用以外，一拜擱愛送三擺菜去台南給阿財仔，但是除了五組和阿財嬸仔替人看顧囝仔賺錢以外，並無別項的收入；伊的成績是無可能考著公立學校的，私立的，學費又擱按呢高，考慮擱考慮，擱卡艱苦還是著愛伊謮一個高中的學歷，彼時，我是一間省立的科學校三年級的學生，我有在想麥跟阿財嬸仔講，我麥休學，擱按怎講，我是大子，有彼個責任將這間厝担起來，但是我敢講，因為我了解，伊大家對我的期望，到現在，我是鍾家一族；學歷上高的，伊怎有可能會答應呢！講他是白講，擱再講，我昧當伊大家人失望。

　火旺仔進入一間商工夜間讀機工科，日時著在汽車修理廠做學徒，師傅吃菸，伊著吃菸，人嚼檳榔，伊著嚼榔，在彼種環境下，講起內面的師傅，可能所受的教育卡有限度，知識水準比一般卡低，「幹伊娘，伊娘咧！」這句話在伊大家講話內面時常會出現；火旺仔的年紀是學習能力上的階段，所以伊自自然然，並無感覺自己是不是有受著影響，這點由我和伊講話的口氣內面，著會當知影，「和人在伙，不要因為別人按怎，你著愛按怎做…..」「嘸啦嘸啦……」，換做卡早，伊只有會跟我講：這我知影、這我知影、這我知影……

　「唸唸唸……我留在厝內，你著一直唸無停，連打話的自由也無……」

　退伍了後，五姐仔四界拜託人，為火旺仔介頭路，彼時陣，遇著世界性的經濟無景氣，差不多每間公司攏無招人的計劃，真無簡單找著幾間，伊去面談，經過考試的時陣，伊只有搖頭，搖頭：「考試，何必找人介紹。」滿腹的憤怒，想彼當年，從上課到下課，根本著不知影在教啥麼，考試，幹伊娘的考試。最後利抈一位朋友和總經理的關，伊進入一間電子公司，開始過著上班的生活。

　技術員；無技術的技術員

　伊是做檢查的空缺，和線上的查某有直接的接續，二十幾歲的人，尤其是伊，看著一個查某囝仔，著會馬上將感情放入去的個性，使伊平平靜靜的在彼間公司做半年，然後辭職了。

　聽講伊是給人殺頭的，因為伊時常請假和摸灰；聽講伊是為著查某囝仔才走的；聽講，只有伊自已知影辭頭路的真正原因。伊做任何的代誌，攏未講出原因的。阿財伯仔一向未去講囝仔的，阿財嬸仔一邊唸一邊受氣，伊還是不出半聲，上多是一句「嘸啦嘸啦」，在間厝內，伊哈人攏昧驚，但是我講的話，伊還是會聽的話，伊還會聽一兩句，不擱我一問起伊辭職的代誌，伊著滿面憂愁，又擱親像無情願講的形，「嘸啦，嘸啦」

　嘸啦，嘸頭路啦，火旺仔。

　阿財伯仔出獄了。

　阿財伯仔出獄的彼天，正好是父親節，阿財嬸仔和幾位親戚去接伊轉來，踏出監獄大門的時陣，伊笑了，阿財嬸仔先將伊帶去旅舍，洗身軀，換衫褲，聽講這號做將過去所有的霉氣洗掉，厝的門口，擱擺著正在燒銀紙的桶仔，阿財伯仔從上面跨過去，這號做過運。

　但是，運擱按怎過，阿伯仔還是失業了，住的是宿舍，隨時著有給討轉去的可能；過運，無運是接按怎去過呀！

　這個世間，有外多人無運啊！

　「講啊！你無轉來，攏走去叨位，親像無厝的！」辭頭路了後，火旺仔的轉變加厲害，彼時陣，五姐已經嫁人，厝內只存阿財伯仔、阿財嬸仔、火旺仔和我。

　「嘸啦嘸啦！跟你講過，我昧變歹，你是在煩惱多的。」煩惱多的？這種話根本著不是一個做人子兒的，應該講的，我一直認為伊還小漢，還宋曉好好去想，但是話講到轉來，二十幾歲的人也無算小漢了，我實在有夠煩惱，愛按怎才會當使伊好好做人。「人活在這世間，有時陣不是只有為你自己在活，也擱愛顧慮真多，環境，家庭….」這種話我已經不知影講過幾擺，每擺，伊攏是點頭，還是小聲的講：「我知影，我知影…」

　知影知影，我想麥大聲駡出來，你知影，你知影哈，你只有知影迌，知影走酒店，娶查某出場，你擱知影啥？火旺仔。

　火旺仔呀火旺仔，清醒的時陣到了呀！

　「人是按怎著愛為你擔心。人是關心你，那無，人管你是麥去死還是活。」

　「關心，我不免你的關心，反正哦，我知影我自己在做啥。」

　「你在做啥？你知影你按怎？」「是呀是呀！」生查埔囝仔真有路用？我有真深的感受，查埔囝仔，小漢著愛煩惱伊的學業，大漢擱愛煩惱伊是不是會變歹，煩惱伊的頭路，伊的事業，伊的婚姻……還有一大堆的問題愛去煩惱，無像查某囝仔，嫁出去著別人的代誌，而且比卡會顧外家厝。查埔囝仔，為何世間人攏不開，攏有重男輕女的觀念，換做我，我甘願只有查某子。已經是啥麼時代呀；無應該擱有「傳宗接代」的想法。假使講，這個社會是「母姓社會」，不是「父姓社會」，人敢會擱以生查埔囝仔為目標。這個答案應該是真門顯的。

　「我在酒店服務生，著愛半瞑一點才有下班，然後擱愛整理東整理西，轉來到厝已經將近二點了，所以我想講歸去住在店內。比較卞方便點？」「啥人叫你去酒店做代誌，你真實麥做歹囝仔，麥做迌囝仔，是不是？」

　「我是在吧台內面，和人客根本著無關係。」

「我學配酒的方法，這也是一種技術，以後自己也會開一間…..」「講的比唱的卡好聽,開一間,本錢咧,你麥去叨位拏本錢。擱再講在彼種環境內面做空缺，時間一夕，自然著會變歹的。」「啥人講的，啥人講的……昧啦味昧啦!」每擺，吵吵鬧鬧，攏是在無結果的情形下結束的，我不知影按呢有啥路用，世間事，那是用講會當解決，根本著無好歹人的分別了，往往，每一個人攏會當講一真有道理的話，但是真正麥去的時陣，又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這種偏差，是無法度避的，只是徧差的大小而已，所以，對一個自認為觀念無不對的人，講擱卡多的話，敢不是等於無講。

「我無反對你去酒店做空缺，但是希你會當聽我講的一句話：儘量避免和去喝酒的人客做伙。」一向我著認為，一個人那是會當把握自己的原則，啥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話，攏無可能存在的，所以，阿財嬸仔時常在怪火旺仔所交的朋友按怎按怎，我攏跟伊講：「不通怪別人，麥怪還是怪自己的子。」其實，我一直有一個可怕的想法，像火旺仔現在，已經真大漢仔，伊的觀念根本著無可能用講的會當轉變的，所以我攏在講，伊那是有一擺真嚴重的教訓，是不是會變好，這也是我無反對伊去酒店做空缺的原因，我麥看伊是不是會當在彼種環境內面找著自己。

　社會是一面鏡，在鏡的內面，一個人的過去、現在甚至未來，攏會當清清楚楚的看著，這著是真多人講的，人生親像一個舞台，你在看戲，碼在搬戲，真是可笑又擱有夠悲哀。

　「你講你年底麥訂婚。你認為訂婚真簡單，只是送聘金，互相掛手指…..這種形式上的一切，敢是？」

　「我是講年底先掛手指，後年卡擱結婚。」

　「不管是大訂還是小訂，這攏無重要，上重要的是你自己對婚姻這兩個字是不是有瞭解，因為訂婚的最後目的著是結婚，著是以後愛做伙生活…..」

　「…..」

　「你有冷靜的想過無，還是憑現在兩個人正好在熱的衝動….」

　「…..」

　「我想你有必要好好的考慮一下，不管你按怎想，戀愛和姻有真多的差別，甚至會當講，完全無相同。」

　「我已經和伊厝的人講過。你那是無同意，我兩人著麥去公認結婚。」

　「咦！你是講你已經大漢仔，是嚒？竟然拏公證結婚來在威脅。嘿！奇怪呢？也無人反對你現在訂婚，只不過希望你自己會當詳詳細細的考慮一下，你想看覓，你現在還無頭路，著在講這種問題，擱在講彼個查某囝仔才幾歲，十八、九歲的人，你麥按怎去求伊對感情對婚姻有真深的體會呢？照一般的情形來講，在種的年紀，是真會作夢的，對伊還未試過的生活，攏會有真好奇真水真水的想法，所以在這種無穩定的情況下，你麥和伊訂婚，是不是有卡冒險，這種冒險，對你兩個人來講，真有可能會產生啥麼後果，你敢有想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