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後，即使看淡生離，仍難捨死別。

    你常常經過的老房子，窗子破了，瓦頂穿洞，牆磚裸露，可是，怎麼看，都格外有味道。愛惜之情油然而生，假如哪天它釘上了拆樓的牌子，會教你氣憤心疼，依依不捨。然後一段荒廢了的城牆遺址生了苔蘚，也教你特別關注。這些，都意味着人到中年。

    人生，在不斷的迎接與告別中走過去。許多朋友，到了中年，無論作好準備與否，都得面對至親油盡燈枯，即將離去的痛苦。那一段路走得甚為艱難。很少人能有睡夢中走完此生的福份，更多的是疾病折磨，好不容易熬到了苟延殘喘的最後歸途，意識尚存，而悲慟不能言。

    好友問我關於鏡湖康寧中心的善終服務，我的心像被水淹了，深深呼吸之後方能回覆微信。思緒回到十二年前，陪伴弟弟在那裡的日子。如果人生有不可錯過的時光，大抵就是與至親告別，傾訴最真卻最難啟齒的話的時光。眼淚可以忍住，話不能不說，因為可能在下一次旭日初升的時候，這個機會已然消逝。

    人若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心路歷程很複雜，恐懼、憤怒、悲痛、無奈、接受，有一個過程。但這種內心深處的感受，縱然坦然告訴，也不是還沒經歷這一程的人可以感同身受的。而陪伴在側的人，要經受的心理磨難也只能自己承受。沒有誰，能把這種心痛悲悽的感受帶走一些；也沒有任何安慰的說話，能減輕幾分沉重。

    眼淚，是我們在悲痛中僅有的、可以揮霍的任性。別無他法，只能任眼淚流淌；倘淚也乾了，那麼我們的心，只能獨力承受告別的千愁萬緒。心，是會酸、會苦、會痛、會感受一切苦痛情緒的器官。我常常懷疑，心要負責的不單是血液循環，還有我們的肝腸寸斷。

    最後，弟弟給我們三個姐姐寫下簡單的告別遺言。他的心似乎在康寧中心安定下來了。

    人到中年，與至親告別不能避免。也許“相看淚眼，無語凝噎”，但不可錯過告別的時光。

(原載澳門日報)  水月2017.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