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霧靄突然消散，清晨的海面雖曾大霧迷離，但陽光終穿透雲層，重重的落在大地上。那一刻，我心頭震顫了一下。

    多日不見陽光，驟然金光眩目，令人不禁想起昨天的昏暗。三舅終於大去，聽說他走的時候很安詳，沒痛苦，而且等齊了一家人，睜開了眼，然後合上。牧師說這弟兄臨終時做了明智的決定，把自己交託給主耶穌。耶穌叩他的門，而他把心門打開了。

    三舅說他知道了，他準備好去那邊。舅母說。

    有信仰的人，似乎眞的可以比較坦然面對死亡。天主敎或基督敎的喪禮上，我們被吿知，不必悲傷，死者倦了，息勞歸主了，在天國他不會再有痛苦，不必再受病魔折磨。每每聽見這樣的解說，不信主的我也會有一剎那莫名的欣慰，彷彿死亡眞是一條通向幸福的道路一般。

    英國著名詩人威廉·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的名句“The good die first”（善良的人早死），或者最能安慰生者，在離別親人的時候，念想他脫離塵世苦厄，也是一種幸福。現在人們也常說，先走的人比較幸福，其實是相對生者要面對至愛離世的悲苦而言。

    也許是年紀大了，喪禮之中總是無法禁止自己不去想將來大去之日會是怎樣的光景；禁得住的，竟然是眼淚。眨眨眼睛，便可以把眼淚拂走了。不過，我已經可以釋懷，不再為不掉眼淚而自尋煩惱。

    舅父還在醫院的時候，舅母說：幾十年夫妻要死別，眞的很難接受，總想到此生待他好像不夠好。舅母的悲痛我可以體會，只是無法體會幾十年相濡以沫那種心情。有時候朋友訴說婚姻的苦悶，我只能笑說耳朶借給你，但嘴巴不可表態。或者，這是我的不幸還是大幸也沒法說清，命運可能安排我孤身上路，不會因遺下孤單的老伴而走得不安；又或者，讓我不必飽受老伴離去撕心裂肺的痛苦。

    受惡疾折磨的三舅，是強者，視照顧親人為最大的責任。病榻中看到我們姐妹，竟對看護說：“你不要笑我哭，我現在無法保護外甥女，才會流眼淚。”看護沒笑，舅舅其實也沒流出眼淚，但舅舅竟以為自己哭了。

    舅舅你不必苦惱，你永遠是我們心中的強者。

(原載澳門日報) 2012.3.24  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