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12 19:48:53
elf60332
準藝術家
作為一個準藝術家,Y跟其他準藝術家一起出沒在山中的城堡,以近乎隱居的形式在那裡生活。他可能必須在那邊度過四年、五年,學會呼吸吐納雲霧,還必須學會某種程度的憂鬱。Y的生活逐漸變得緩慢,像是修行者平穩厚實的呼吸,以這樣的方式,試著參透,美。
Y畢竟只是個準藝術家,而非真正的藝術家。那些悟道的高人們,乘著風在城堡間來來去去,用意味深遠的眼,看著這群經過挑選後的,準藝術家。就像將精挑細選而出的種子擺在盤中,靜默的端詳,誰將長得茁壯。對於自身的發展,準藝術家看不清也摸不透,只能去吸收、去體會,然後以各自的方式去詮釋本身靈魂深處,那美麗的結晶。這好難。
人群之外_
三月之後,城堡四周的杜鵑花開了,伴隨著落下的細雨,還有沁涼的霧氣,城堡從童話中流出。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味,從鼻尖躍起,像是琴鍵敲出的音符,輕快的進入鼻腔。朱紅色的磚瓦之間,墨綠色的苔蘚像滴管吸起的油彩,於高大的牆上滑落。城堡白色的部份,彷彿直立的雪壁,厚實的反射偶然間穿過雲朵的陽光。
Y循著小徑,將畫板頂在頭上小步的跑進城堡。他的鞋沾上幾滴水珠,他的衣服沾上幾片樹葉,或者是樹上的凋花。當然,他也贈與這片草皮幾根煩惱,以略為蜷曲的姿態落下。
藝術需要孤獨,需要空間沉澱自己,需要將自己放空、再填充。Y在這樣的環境,生活中只剩下兩種人:藝術家跟準藝術家。有些準藝術家曾經大聲抗議,宣稱自己能在人群中,同時進行創作。於是他們走進人群,像挑戰亙古不變的傳說,最終,不是將自己孤立,就是被人群孤立。
藝術家學會跟蟲魚草木對話之後,卻忘了如何跟人群對話;在藝術家學會看穿靈魂之後,卻看不穿人們臉上的面具。
於是Y便試著屏除雜念,只專心在藝術上頭。像是山中的小和尚,每天唸經打坐,領悟禪的真諦。偏偏對於這個階段的Y來說,人群是具有吸引力的,像是甜食一樣吸引他。
Y在人群之外看著人群,告訴自己藝術需要孤獨,內心卻仍害怕寂寞。
在捷運站,Y靜靜的坐在地板上,看著忙碌的人群穿戴整齊,來來去去。他看著高跟鞋、皮鞋,用快速的節奏劃過眼前,影子紙片般的掠過磁磚。當他起身之後,發現只有自己的步調是緩慢的。最後,在人群中,他像是急流中的落葉,被擠進了捷運車廂。
他深刻感覺到跟人群間,有著莫名的隔離,彷彿有層霧面的塑膠布將他包圍。人們的叨叨絮語,模糊不清,像深水魚的呢喃,化作氣泡經過他疲倦的眼眸。Y索性靠在門邊角落,觀察快速後退的窗景。
到站之後,他在兩個人群外的距離,感覺到另一個,活在人群之外的人。以滄桑的姿態,走入車廂。Y親眼看見他,窩在靠近門邊的角落。
關於麵包_
在創作之餘,最需要擔心的是如何填飽肚子。在這階段來說,做為一個準藝術家,對家庭或是社會都是個負擔。尤其當社會經濟委靡不振的時候,人們便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體會藝術;只有在人民能填飽肚子的情況下,才會想到提昇自己的精神層次。所以,只有在人民能填飽肚子的情況下,他們才能填飽肚子。
在這樣的狀況下,不少準藝術家先學會媚世的本領。順應時代的流行,進行創作,去學習怎麼討好有錢人,挣一口飯吃。而藝術家根本不管這檔事,他們只是畫自己想畫的東西,或許這段時間過得苦,吃不飽、穿不暖。但從他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他炙熱的靈魂,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Y畢竟不是藝術家,幸好在背後雙親全力支持著他。於是,Y懷抱著慚愧的心,還有勢必成為藝術家的企圖,在城堡中修行。
在畫架前,Y拿著炭筆,手指輕巧且熟練的推開,或是沾起碳粉。他想到現代藝術逐漸淪為廉價,心中感到難過,卻又無可奈何。會不會哪天,在他離開這座城堡時,也會為了麵包,做這樣的犧牲呢?
陽光順著大玻璃窗,像深山中的瀑布,柔和的一洩而下。挑高的天花板,懸掛瘦長的燈,末端牽引細微的蛛絲。Y在這樣的光線中,畫架與畫架間,對上模特兒的眼,然後從她瞳孔的反射中,看見自己。他看見自己帶著畫具,披著海風坐落在淡水街頭,以一張一百元的價碼,替遊客畫肖像畫。
從中驚醒過來,身上沁出冷汗,模特兒以不變的微笑坐在模特兒台上。Y告訴自己:「這不是我要的藝術,這不是我要的藝術。」
但卻是他需要的麵包。
慢性自殺_
有人說,藝術家都緩慢的在殺死自己,不停從自己身上榨取些什麼。遺留下來的物質,催化了某種反應式,分泌出大量的憂鬱。
在一個溫暖的早晨,Y跟其他準藝術家一起坐在一個大房間中,繞成弧形的座位,圍著象牙色的講座。某藝術家蓄著鬍子,一個字一個字的告訴準藝術家們:「創作,是苦悶的。」唯有在憂鬱的時候,你才想紓發它;唯有憂鬱的時候,創作的靈感才會像泉水般湧出。台下的準藝術家們紛紛點頭表示同意,有些更拿出筆記本,完整的抄在首頁:創作,是苦悶的。藝術家告訴準藝術家們,沒有任何一個動搖靈魂的創作,是在喜悅中進行的。當你完成作品那一剎那,或許有段極短的快樂(近乎性高潮),但是當你回過頭來,最強烈的感覺還是憂鬱。
為了貪圖那短暫的快樂,有些藝術家近乎瘋狂的創作,然後異常的製造憂鬱因子。像性愛中毒般,不停的燃燒自己靈魂之火,以及高溫、高壓,將自己導向滅亡。藝術家舉例:梵谷舉槍自盡、芙烈達自焚身亡、草間彌生活在恐慌症之中。包含Y在內,準藝術家們默默的在心底問自己:「為藝術能做到什麼地步?」
走出那個房間,可以看見外頭的牆壁,纏滿了藤蔓。已經枯死的枝幹,還緊緊抓著牆壁。Y費了很大的勁才將它扯下,他觀察到藤蔓末端有著許多小球,脫落在牆上,至死也不放鬆。
Y想不透,為何在某些藝術家眼中,死亡並不可怕。難道,活著不是持續創作的必要條件嗎?想到死亡,Y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告訴自己別往下想,等到成了藝術家就會領悟其中奧妙。
在城堡中,不只準藝術家自身的努力,藝術家也會指導他們如何進行這種慢性自殺(這是美麗的)。首先,從寫實的課程開始磨練技巧,等到你能確實掌握形體,疊起穩固的基礎後,再給予破壞、重建。短暫間,準藝術家會懷疑自己之前所學,感到迷惘,同時又試著淨心學習抽象畫的玄妙之處。大多準藝術家無法打破"形"的外殼,而被關在幽暗的世界中。要突破這個難關,需要許多能量,這些能量來自靈魂。
Y親眼看著一名準藝術家在這蛻變中,接近了藝術家。後來的日子裡,那個準藝術家一直重複,美麗的慢性自殺。在人群中走過時,人們投以神聖且尊敬的眼神。
像把鮮花一朵一朵,紛紛放進棺木。
價值在於靈魂_
等到那些人死透了,就真正成為了藝術家。也只有死透之後,才能將靈魂壓縮到最高密度,像舍利子一般,擺在眾人面前。而其中有極少部分的藝術家,能在肉體腐爛之前,死透,再復活。
他們跳脫了一般人的審美觀念,跳脫了一般美的標準,他們說出來的話,足以影響整個藝術界。藝術的起源來自模仿,不管對於形的模仿、對於意的模仿,這是從古老部落就一直存在的現象。無論是奈及利亞土人的雕刻、法國拉斯考克山洞中的壁畫、馬雅祭壇上的造型,都跟模仿脫離不了關係。原始部落期望從這些東西,捕捉到被描寫物的靈魂。
現在的藝術家,則壓縮自己靈魂,來成就作品。
這時候他們除了模仿以外,已經學習到了更高層的東西,這是Y不能體會的。現階段他所能做的,只是不停模仿,用萬物的靈魂碰撞自己的靈魂。他相信長久之後,包圍在靈魂外的灰塵就會脫落。
他觀察在城堡中來去的藝術家,偷偷的學習他們的修行方式。一個擁有靦腆笑容的藝術家,鑽研於傳統的水墨技法;一個禿著頭、蓄著鬍子的藝術家,期望準藝術家們跳脫既有的框架;一個高大的藝術家,希望每個動作都擁有它的意義;一個擁有好休養的藝術家,認為藝術不需要動機。
看著這個掛滿不同方向標引的路口,Y的靈魂迷失了方向,也不知道從何判斷它的價值。
準藝術家Y_
準藝術家Y,回到自己的房間中,坐在失去椅背的木椅上,看著落地窗外的陽光、樹、鳥。緘默的耳,喝下婉轉的鳥鳴聲,並且緘默。他的心,像一杯極度混淆的液體,從翻騰慢慢寧靜。
藝術真是深奧,他底心下了一個結論。
慢慢的、慢慢的,他眼皮失去力量,思緒失去重量,往雲朵深處飄去。Y趴在桌上,夢見了自己小時候,拿著蠟筆在牆上塗鴉的模樣。肥小的手指,用力的捏著筆,想到什麼就畫什麼。黃昏的陽光就像現在一樣,照耀著他,而那般原始的欲望(我想畫圖,我喜歡畫圖),不停的在幼童Y耳邊迴盪。
夢境中,一個老者穿著破爛的衣服朝他走來,逆光下看不清臉孔。幼童Y轉頭看著他,而老者只是笑著,只是笑著。
他對幼童說:「你是個藝術家。」
許多準藝術家,早已遺忘了成為藝術家的動機。
http://www.wretch.cc/blog/eddie8342372&article_id=11147742
我在無名裡搜尋草間彌生,沒想到搜到好文章。
不論我是不是藝術家
還是好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