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26 15:17:07【問樵】

煙囪

三十七歲以前,從來沒有認真的相信過,生命終必會有盡頭。
十幾年前,外婆因癌症病逝,當時年二十多,只記得外婆最後化成灰給送上獅頭山去了。不是外婆與自己不夠親,而是當年的自己對生命沒有很深刻的體驗。
印象中,父親略為抖動的雙腿,「咚」的跪在地上,母親、舅舅舅媽、阿姨姨丈、外婆的孫子孫女,大家全號哭成一團。外婆燒完後的灰燼,自己沒有親眼目睹,不忍也不願意看。
外婆的過世讓我發了幾個月的瘋,老覺得自己喉頭有東西,吞嚥怪怪的,吃睡全出了問題,體重很猛的下降。母親也擔心的陪著她到台大就診,總是凌晨四點多等在台大門口。
爾後,那喉頭有東西的感覺,在忙碌、玩樂的生活中慢慢不見了。

光陰荏苒,十幾年後,在殯儀館裡親眼見著了伯父火化後的模樣,成了一堆白骨,一堆看來易碎的白骨。殯儀館裡的人將伯父推進去燒的剎那,父親嚴重顫抖的雙腿又是「咚」的跪在地上,母親、堂哥堂嫂、堂姐堂姊夫、伯父的孫子孫女及外甥女,大家喊著:「爺爺(伯父)趕快跑,別給燒到了。」。這次,父親得讓兩人攙扶著才站的起身。

該是冷冬的十一月了,南台灣的太陽灑在身上卻還是熱得異常,站在樹下,我看到了前方屋頂上頭,聳峙的煙囪緩緩冒出稀疏的黑煙。
「那是爺爺的煙。」一旁的堂姐指向前方的天空對姪女說。
看著黑煙漫漫,飄高飄遠,伯父成了緩緩飄逝的黑煙?我無法理解。
「爺爺(伯父)趕快跑,別給燒到了。」,跑去哪兒?躲貓貓,伯父藏了起來,只是我看不到?

曾經以為生命是周圍的親人、同學、朋友、同事,大家盡全力各執一角的演出歌舞劇。劇裡的每一個演員,在每一次謝幕後,總還會再度上台演出,日復一日,絕不缺席。就好像老公去上班,那他肯定就是在後台努力的背台詞,並悉心揣摩戲裡的角色。老公一回家就是該他出場了。每個黑夜過去,黎明到來,大夥又再度上台。
未料,有一天,睜開眼迎接黎明時,該出場的伯父竟成了黑煙,心頭一驚,今後的謝幕永遠缺了伯父。
對亡者的懷念是必然的,一邊懷念;一邊想讓自己從生命終究消逝的深淵裡釐清,更是必然的。在這同時,擔驚受怕再次失去身邊所愛的人,怕哪天在台上謝幕時,突然哪一張熟悉的臉孔又永遠的缺席。怕一次次的懷念,一次次的重新釐清,自己將承受不了。
有時候,我會傻愣愣的盯著那些所愛的人的每一張臉,努力的將每張臉的細微表情,很深的雕刻在腦海裡,不讓任何一張臉遺失在腦海裡。

多少次的家庭聚餐,三代同堂溫馨的景象,「爺爺」、「婆婆」、「爸爸」、「媽咪」聲音此起彼落,身旁大啖美食的女兒,姊妹們交頭接耳愉快幸福的表情,這一切的一切看在眼裡聽在耳裡,總會有那麼短暫一刻,心頭一蹙。許多年以後,眼前的畫面將不復存在。

「那是爺爺的煙」。堂姐的話清晰的又回到她耳際。
聳峙的煙囪或經百年依然挺立,只是,不知有多少和伯父一樣稀疏的黑煙,將從煙囪裡不能回頭的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