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那傢伙了，他的出現比起趙老師的出現還讓我感到驚喜…看到他恢復正常的樣子，我先是開心，然後是愧疚。

「他說他想來看你比賽，我們就過來了，你要加油哦。」趙老師笑著說，我有些愣住，現在是比賽說肉麻話時間嗎？可是我向來不懂得說肉麻話，那傢伙也是，我該說些什麼？

「…加油。」他先開了口，對我說加油。

「嗯…謝謝，我…」我還是想和那傢伙道歉，但比起真心道歉，我更怕我講出來的話很肉麻，我會無地自容，然後逃開，然後不小心錯過了比賽。

「什麼時侯輪到你？」沒等我說話，他又問了別的問題，或許是知道我不習慣說肉麻話，想替我解圍吧？

「不知道，可能還要一陣子吧？」我說。

那傢伙點點頭，他一向不是個多話的人，這讓整個空氣顯得尷尬起來，我試圖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們聊一下，我去找你們許教練。」趙老師輕輕的拍拍那傢伙，然後去找許教練去了，我想是趙老師看出來我有話要說。

『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的事，還把你推下去。』我用賽德克語向他道歉，我突然想到我們有共通的語言，不用怕別人聽到。

『沒關係啦，那是我自己的問題。』他又像過去一樣，顯得無所謂的樣子，他這個樣子讓我放心不少，但又覺得會不會又是再一次的將恐懼給藏起來，任由它在心裏頭繼續發酵，成長？

「你想不想去看看場地？如果你會害怕的話就別去了。」我試探性的問。

我想帶他去看比賽的場地，但又害怕踩到他心中的地雷，讓他害怕。

「只要你不要把我推下去就行。」他自己說完，自己反而笑出來了。

看到他的笑容，我才真的放心。

「嗯，那我帶你去看，走吧。」

「好。」

於是，我帶著他，來到了賽道邊。

在賽道上，架起了一根根的標竿，有紅色的，有綠色的，我一一向他解釋這些是做什麼用的，以及怎樣比賽，怎麼計分。

「…所以，如果是遇上了綠色的標竿，你就是順著從兩根標竿的中間過去，但遇上了紅色的標竿，你就要逆行，繞著標竿轉一圈…」我解釋著規則，他聽得津津有味。

「那這樣很靠運氣吧？每一次用的時間都會不同吧？」他問。

「是有運氣成份在啦，但實力好的人就是有辦法讓自己的時間縮短，說到底，這還是講求實力的。」我解釋。

「是要學多久才能成為選手啊？我覺得真的很不簡單咧。」對他來說，這是種不容易入門的運動。

「看情況吧？我算是慢的了，畢竟一開始我連游泳都不會，今天的比賽…其實我也只是參加好玩的啦，只要能比完，我就偷笑了。」

『有自信一點，祖靈會保祐你的』他又用賽德克語幫我打氣，我苦笑。

你們的祖靈應該比較想扁我吧？

「…那接下來呢？你要怎麼辦？」畢竟他沒有辦法待在輕艇隊，那是否有其他可以收留這傢伙的地方？我替他擔心。

「我不知道…再看看吧？趙老師要我去學美髮，我沒同意。」他說。

很顯然的，他的未來是一片的空白，即使想要填些什麼，也不知道要填些什麼。

「要不要換line？有空我們可以聊聊？」我拿出手機，要和他換line，我想至少我可以跟他分擔一些些苦惱，雖然我沒有辦法幫他什麼，但事情說出來總比悶在心裏好太多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苦笑。

「你該不會沒有手機吧？」我問。

「啊…你幫我把錢還給他吧？」

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折的很整齊的一千元紙鈔。

「你哪來的錢？」

「老師借我的，我欠老師一個人的就夠了，我不喜歡到處欠的感覺。」

我望著那張一千元，我不想幫忙收下。

「你自己還他吧？」我說：「你去還他，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他不說話，又默默的將錢給折好，放回口袋裏頭。

我想他是不想讓人家知道他借錢的事吧？我真的愈來愈搞不懂這傢伙了。

站在出發點預備區的我，莫名緊張。

我不斷的抖動身子，甩動手腳，希望能將這種緊張感給甩掉，我一直以為我不會緊張的，當砲灰有什麼好緊張的？為什麼心跳會這麼快？

我望向一旁替我加油的親友團們，裏頭有趙老師和那傢伙…是了，肯定是因為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他們殷切的眼神正是我緊張的泉源。

我現在好需要踢浩克一腳，可是親愛的，你為什麼不在我的身邊？

前一個選手已經出發了，我必須上前就定位…我覺得我的心臟已經快跳出來了，怎麼辦？我會不會一出場就翻船？我會不會根本划不到終點？我會不會連個名都排不上？

「喂！你太緊張了。」

綠茶學長是工作人員，正好在我附近，他看到我很緊張，過來提醒我：

「我說過了，這是一場自己和自己的比賽，你的身體每個細胞都要感受水的流動，你不用去管其他人怎麼看你，專心划完，其他什麼都不要管，明白嗎？」

「是，謝謝學長。」

雖然有綠茶學長的提醒，讓我不再那麼緊張，只是要恢復原來的狀態是不可能的，想到這裏，就覺得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起來，我依舊無法放鬆。

「好，換你了。」

換我了？

我還沒準備好耶…

接下來輪到我出發，我勉強走上前，卻差一點跌倒，一旁的觀眾已然有人發出了笑聲。

笑屁啊！我在心裏頭咒罵著，滿臉通紅。

見到我還是很緊張，綠茶學長想辦法讓我鎮定下來。

「你不要緊張，你先深呼吸。」綠茶學長說：「多做幾次，讓自己放鬆，好好調整。」

聽了綠茶學長的話，我深呼吸，調整自己的頻率。

深吸…

緩吐…

深吸…

緩吐…

幾次深呼吸之後，我緊張的狀況改善許多。

「好，預備…」

見到我準備好了，綠茶學長示意我可以開始了。

出發！

綠茶學長說的對，這裏的水流十分湍急，我根本就無暇去注意誰在旁邊看我，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這裏的水流速度和平常練習的溪流不同，水流明顯的強大許多，標竿的設計位置也很巧妙，要如雲流水的穿越這些標竿真的很不容易，要達到目標，就要全身的平衡感都要能在毫秒之內作出判斷，然後應變。

好幾次我都以為我要翻船了，卻是有驚無險的渡過，此時，我來到了第一個紅色標竿處，我沒有抓好距離，結果被水流衝離了許多，我知道我不能慌，同時我必須使出我的爆發力才能想辦法逆流而上，這花了我許多時間。

拉漿，旋轉，划漿…過了！

下一個！

我不斷的划著漿，往下一個標竿划去，或許是一時的鬆懈，我竟然在不該出狀況的地方翻船了。

「啊！」

呼嚕嚕的水聲充斥在我的耳邊，我的視線被水花干擾著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無法看清楚我現在的狀況，我很緊張，又再次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剛才的尖叫聲應該是趙老師的聲音吧，一想到趙老師，我告訴自己，我不能就在這裏停止…

我奮力的將手高舉過頭，用力一划，將船翻了起來，繼續比賽，只是翻船之後要恢復到之前的狀態是不可能的，至少對現在的我是如此，我手忙腳亂，過了一個綠色標竿，再迎來了下一個紅色標竿…

結束了。

從翻船之後到到達終點，怎麼結束的，我全然沒了記憶，我只記得一陣兵荒馬亂，然後就結束了，我全身攤軟，氣力全失。

這就是我的第一次比賽。

隊友們圍了上來，幫助我上岸還有弄乾身體，大夥你一言我一句的，大多都是說以第一次比賽來說已經算不錯了之類的話來安慰我，但我心中明白這些話背後的含意…沒錯，這次的比賽我划的很糟糕。

但不管如何，總算是結束了。

之後，小翼很順利的完成了比賽，沒有翻船。

浩克也順利的完成比賽，也沒有翻船。

結果我們隊上就只有我翻船，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勝敗乃兵家常事？沒關係下次會更好？

其實根本沒有人在意我的翻船，這次比賽，大夥的焦點全在別隊的一個叫羅錦龍的人身上，他划出了非常好的成績，動作也非常流暢，而且跟我一樣只是高二，大家都對他議論紛紛，都說激流項目出現了一個明日之星。

是啦，我連流星都算不上，我只是一件還沒掉在地球就消失的太空垃圾。

事實上，我壓根沒有想過我的得失心會這麼重，我一直以為我看的很開的，比賽之後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原來在我心中的某個角落還是很希望能夠得到好的名次，甚至突然變成天才，像羅錦龍那樣受到注目。

我沒有讓任何人發現我的失落，畢竟只是個翻船而已，不是嗎？

在比賽結束之後，大家輪流站在頒獎台上大合照，我笑的比誰都還要開心，我知道，我只是掩飾我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