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湍的溪水，捲成了無數的小旋渦，光是直視，就彷彿靈魂會被吸入似的讓人昏眩。

在賽道上，架起了無數的紅色以及綠色標竿，一根標竿，就代表著一次的挑戰。

他深吸了一口氣，脫下衣服，後頭的人見到他的背部，開始議論紛紛。

美麗的圖騰，以幾何的方式結構出黑色的火焰，刺進了皮膚裏，蔓延，燃燒著。

×××

「其他選手沒有一個像你這樣，你有沒有當選手的自覺？」

許教練的牙縫上夾著菜渣，隨著他說話時若隱若現，我想起了「若隱若現最能吸引男人的目光」這句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還笑！你們賽德克族的臉都讓你給丟光了你知不知道？你們族人的驕傲哪裏去了？」

許教練見我笑了出來，忍不住將我的祖先也拖出來罵，算賽德克族倒楣，其實我說我是賽德克族是騙人的，我甚至連原住民都不是，雖然我說話滿嘴原住民口音。

這也不能怪我，我爸是他們口中的平地人，我媽是越南新娘，我會在部落裏頭長大純粹是個意外。我媽生了我就跑了，我爸為了躲債躲到山上來，沒多久也丟下我失蹤了，租我們房子的拉桑阿媽收留我，她是賽德克族的原住民，所以大家就以為我也是賽德克族的，其實我什麼族都不是，我是存款不足。

我望向一旁玩著神魔之塔的小翼，他和我相反，他的存款很多，他家很有錢而且很愛現，我們隊上的背包都是他爸出錢捐贈的，我不會怪教練大小眼，如果有人給我錢，我也會對他很好，替他幹架出頭都無所謂。

「你瞪小翼做什麼？我警告你，你不要再找小翼的麻煩了，你們應該是好朋友，好隊友，知不知道？」

教練以為我在瞪小翼，我無奈的嘆口氣，若隱若現的菜渣我已經看夠了，是該結束的時刻了。我開口提醒教練菜渣的存在，這招很有用，教練立刻連忙摀著嘴巴離開，沒再多說什麼。

我走向小翼，小翼笑著對我說話。

「罵完啦？」

「是啊，罵完了，你打幾分了？」

「唉喲，我破不了你的記錄，還是你比較厲害。」

我露出笑容，我喜歡小翼懂得稱讚別人的這個優點，雖然我們偶有爭執，但總是來的快去的也快，明明小翼就已經不在意了，教練還是一直放在心上對我三令五申，我想他在意的應該不是小翼的感覺，而是小翼他爸的感覺。

我向小翼道歉，我不應該偷刷他的卡之後還推倒他。

「沒關係啦，是我不應該在大家面前問你，事情過了就算了。」

小翼不像電視上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孩那麼機車，我想他人緣好並不是他的錢，而是他的做人真的很不錯。

我拿出我的手機，打開了神魔之塔的遊戲，我打算再創下更高的分數，或許我現在真的很衰小，但在這個遊戲裏頭，我就是老大，我就是大家景仰的目標。

「許教練，真的很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在許教練拿著牙線棒剔牙的時侯，趙老師一臉擔心的出現在我們集訓的地方，我不開心的別過頭，假裝沒有看見她。

趙老師是個很雞婆的班導師，就是她讓許教練答應讓我加入輕艇隊的，我記得當時我一再強調我是山上的孩子，我不會游泳而且怕水，我應該去的是籃球隊而不是輕艇隊，但她假裝沒聽見，非要許教練答應讓我進入輕艇隊不可。

我當時覺得趙老師好糟糕，她肯定是在報復上次為了找我，害她走了一個晚上的路，結果隔天沒有辦法站著上課的事…

不，警察局那次比較經典，那時半夜三點了，她沒有化妝，衣服也穿反了，匆匆忙忙的就跑來警察局要保我回家，我那時侯一見到她我就笑了，她大概以為是因為她會保我出去我才笑的吧？

沒錯，一定是這樣，所以明明知道我怕水，還硬要我加入輕艇隊，她肯定是要報那一次的老鼠仔冤。

我不開心。

「你放心，我們隊上很多這樣子的孩子，就交給我吧！」趙老師的要求，色龜許教練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

我們的許教練很色，每次只要有機會和女孩子講話他都會講很久，我想許教練會答應讓我加入一定是因為趙老師是女生的關係。

「你們不覺得讓一個不會游泳的人加入輕艇隊實在是太智障了嗎？而且你們完全沒有尊重我當事人的意願就這樣決定我的人生，我對你們很失望，我要告你們草菅人命、虐待兒童、逼良為娼，我強調過好幾次了，我不想喝河水，也不喜歡被水嗆到的感覺，你們太過份了，完全不顧江湖道義…」

我好生氣，他們兩個就這樣草率的決定了我的人生，這實在是太隨便，太沒天理了，我如果不抗議的話就顯得我的人生好像很不重要，所以我要讓他們明白我的想法。雖然我想說的話雖然好多好多，實際上我連個屁都沒有吭一聲，因為我看見了趙老師眼眶中的淚水。

除了拉桑阿媽，沒有人為我掉過眼淚，看到她含著淚開心的看著我時，雖然所有抗議的話語都滿到了喉嚨，還是硬生生的給吞了回去。

在許教練答應了之後，趙老師把我拉到門外去，用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神情激動和我說話。

「你一定要好好的聽教練的話，明白嗎？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把握，知道嗎？」

趙老師不斷的用她那雙好軟好柔的小手，緊緊的包住我的雙手，我低下頭，呆望著趙老師的那雙手。

我很困惑，為什麼她的手總是那麼有力量？溫暖的感覺不斷的透過手心傳達過來，讓我想起了山上的太陽，似乎只要有縫隙就能夠穿透過來，傳送著屬於它的溫暖。

我望著趙老師，看著她流淚的樣子，默默的點了點頭…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會親自向對方家長道歉的，真的很對不起…」為了小翼的事情，趙老師不斷的向許教練道歉，她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從那天之後，只要見到趙老師，我就會想起那天的事情，今天也不例外，看著她為我低聲下氣的樣子，讓我覺得很生氣，她真的太雞婆了，我已經被罵過了，而且當事人也原諒我了，難道她不知道她道歉的愈久，就愈像是我真的幹了一件很糟糕的事嗎？

我不想承擔這種莫須有的糟糕，所以我跑掉了，我不想看到她，至少是現在。

我真的不是膽小鬼，甚至可以說我的逃跑是一個很有勇氣的行為，因為我老早就看到趙老師帶來的兩大袋雞排，但我還是決定離開，再也沒有什麼比拒絕雞排更有勇氣了，我想隊上所有人都能夠認同這一點。

我躲到我的秘密基地去，我蹲在靠牆的地方，拿出手機繼續玩我的神魔之塔，我一直分心，分數一直上不去，我很煩，我想是因為沒吃到雞排的原因。

沒多久，浩克便帶著我那份雞排過來，其實這秘密基地一點也不秘密，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地方。

「你要不要吃？不吃的話就給我哦？」

我搶了過來，這世上豈有見到免費的雞排不吃的道理。

浩克是我加入輕艇隊時第一個交到的朋友，他很壯，看起來就像是個體育生，而且是練摔角的那種。

說到他，就必須提起我剛到隊上的那一天所發生的事，那天，我的心情非常不好，因為我已經能預知我加入輕艇隊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了。

首先，因為我連游泳也不會，所以我必須從游泳開始學起，然後大家都會看到我和溺水差不多的泳姿，於是乎，我會成為隊上唯一一個被嘲笑的對象，甚至有可能會因此被霸凌，為了不讓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我決定先下手為強。

或許在水中我真的很弱，但在陸地上就不一定了，根據我多年的打架經驗，擒賊就要先擒王，要幹就要幹最大的，這樣就不會有人看不起你，所以當我第一眼看到浩克，便立刻找了一個「看三小」的理由跟他幹起架來，讓他們明白小看我會有什麼下場。

所以我們就變成了好朋友，因為不打不相識。

「啊，教練要我跟你說，明天有議員要來，他要你去划給他們看。」

「為什麼要划給他們看？」

「當然是讓縣政府撥款幫我們弄一條專業賽道啊，這樣我們就有練習和比賽的地方了。」浩克一邊吃著雞排一邊說。

「…為什麼是我？」

「你划得最慢啊，這樣就能讓他們覺得，嗯…是需要弄一條比較好的賽道。」

「去你的。」我踹了他一腳，浩克露出白牙笑著。

我繼續吃我的雞排，突然想起了趙老師。

「趙老師呢？回去了嗎？」

「嗯，許教練送她回去了。」

「老色龜。」

我又生氣了，又踢了浩克一腳，趙老師果然是我生氣的泉源。

「你們在這裏啊。」

小翼也出現了，他手上除了雞排，還有珍珠奶茶。

「為什麼你有珍奶？」

「我剛剛去買的啊，誰知道回來就看到有雞排，真是賺到了。」

靠！真是太沒有江湖道義了，買珍奶竟然沒有想到我，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兄弟？我搶過小翼的珍奶猛力吸了一口，滑滑的珍珠在舌頭上躍動的滋味真的太美妙了，雞排加珍奶果然是天作之合，宇宙絕配，天下無雙。

「對了，小翼，教練他要你們兩個明天划船給議員看。」浩克突然想起來要划船的人還有小翼。

「哦，好啊。」小翼欣然接受的態度，讓我顯得似乎有些中二，我必須讓小翼站在我這一邊才行。

「你不覺得這樣很過份嗎？為了划給他們看我們要這麼早起，又那麼冷，他們以為他們是誰啊？」我說。

一旁浩克很有義氣的點點頭，不虧是我的麻吉。

「不會啊，反正也習慣了，而且明天他們沒來我們也要晨練啊？還不是一樣。」

小翼依舊不在意，讓我覺得剛才我說的話很蠢，此時浩克還是點點頭，他到底是誰的好朋友？

「其實我也覺得不會。」我說。立馬結束這個話題。

此時，看到手上的雞排，我又想起了趙老師…她為了我買這些雞排肯定是花了不少錢吧？我為她感到心疼和不值，她真的不必這麼做的，其實他買一個雞排和珍奶來安慰我就行了，根本就不需要花這麼多錢，她請大家吃雞排，大家吃過就忘記了，根本不會有人感激她。

「對了，趙老師好像又想推薦人來我們隊上。」浩克說。

「真的假的？」小翼問。

「真的啊，我聽到趙老師說希望教練多多照顧這個新的隊員，然後就把雞排交給許教練，我親耳聽見的，不會有錯。」

靠！浩克為什麼不把事情一次說完啊？我望著雞排，作嘔的感覺油然而生，原來趙老師買這麼多雞排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那個要來我們隊上的傢伙。

我覺得好生氣，我想將珍奶摔在地上來表達我的憤怒，我將珍奶舉的老高，卻發現我根本下不了手…這麼好喝的珍奶就這樣砸在地上真的太可惜了，還是改成再踢浩克一腳比較實在？正當我天人交戰的時侯，站在一旁的小翼以為我將珍奶舉高是為了要將珍奶還他，便將珍奶給抽走，繼續喝了起來。

那傢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是我認識的人嗎？我怎麼沒有聽趙老師提過？趙老師為什麼要這樣幫他？他跟趙老師是什麼關係？…夜裏，我睡不著，滿腦子都在想著這件事情。

趙老師真的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