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有家…我們沒有家…孤兒是我們的名字，回家是夢裏的呼喚…」

在轉調新單位的前一天晚上，我們一定會圍在一起，唱這首歌。


這支隸屬於陸軍為數不到二十人的工兵班，從我被分配到這裏的時侯，就一直來來去去，不止我們這班不斷的在台灣當遊牧民族，就連我們班的成員也是不斷的上演悲歡離合，對於我們待過的部隊來說我們是過客，可是就連我們這個班的成員來說，身邊的革命夥伴也一樣是過客。


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我加入這個工兵班之前，這首「家太遠了」就已經是我們班的班歌了，而在每次轉調其他單位的前一天晚上，我們一定會圍成一個圈圈唱著這首歌。


這也是我少數會哼唱的歌。


剛剛班頭宣佈明天就要移調到花蓮去。

「你有去過花蓮嗎？」剛拍了我的肩膀問我。

我搖頭，那裏對我來說和其他我們支援的地方都一樣，全都是陌生的地方。


當兵之前，我一步也沒有離開過台中，那裏算是我的故鄉，但是對於那裏我也沒有真正「家」的感覺，唯一的家只存在我的記憶裏，不復存在。

很小的時侯，我父母就離婚了，直到現在我還沒有我媽媽的消息，其實我知道我爸還是很想我媽，我國一的時侯有一天放學回家，發現爸喝醉倒在客廳，那次我真的被嚇著了，爸一直嗚咽著，整個房子都是燒焦的味道，爸把所有和媽有關的東西全部都燒掉了，包括我小時侯媽買的衣服，和所有媽的照片，這一切都化成了灰燼蜷曲在他旁邊那只漆黑色臉盆裏，沒有任何東西留下來。


「花蓮不錯呢！聽說那裏的風景很漂亮，放假時可以順便去觀光。」對於要去花蓮，剛顯得心情很不錯。

剛的話讓我又回到現實，只是對於花蓮並不會讓我去期待。

「真的？花蓮有哪裏好玩？」阿財問。

「太魯閣吧？還有七星潭也很有名，花蓮港…什麼的好像也不錯。」小濱有去過花蓮，他想了想跟著接話。

「阿龍，我記得你以前不是住在台中港嗎？」聽到花蓮港，剛想起來我曾經住過台中的漁港便回頭問我。

「只是個小漁港啦，不算台中港。」我說。

在爸燒掉了所有屬於我過去的回憶之後，沒多久連房子也賣掉了，他說他要做生意而且需要一筆資金，他把我安置在叔叔家之後就去做他所謂的生意，其間大概一年會回來看我個一兩次，我叔叔在一個小漁港做標售漁貨的生意，從我國三之後，我讀了個附近的高工，除了上下學外就是和我那些堂兄弟們一起跟著叔叔標漁貨打打工，叔叔和嬸嬸對我很不錯，也沒有對我說些什麼不好聽的話，可是我一直都知道，以後的我還是不屬於這裏，退伍之後我還是會離開這個地方去找一個真正屬於我自己的地方。

但是現在的我愈來愈不這麼認為，我覺得我像是個游牧民族，以前如此，就連當兵也是如此，未來對我來說真的很茫然，每次到了得移調到別的單位時刻，這個感覺就會更加的強烈。

剛看出我在發呆，他還是拍拍我的肩膀，叫我不要想太多，我曾經和他簡單的說過我家的事，剛應該是看出來我每到這種日子就會出現的茫然及失措。


我對他笑一笑，請他不用為我擔心。


「其實我覺得我們這樣跑來跑去也不錯。」就像是在接續著我心中的話一樣，剛這樣對我說著：「以後退伍了，你覺得台灣哪裏不錯，你就可以在那邊住下來，這不是很好嗎？」

「幹！我們待的都嘛是山上，不然就是那些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鬼才會想住這裏咧！」阿銘很不客氣的回話，雖然剛這些話不是對他說的。

大夥兒都笑了，在笑聲之後大家很有默契的又沉默了起來，一兩位弟兄又小聲的哼了哼我們的班歌，離愁還是佔滿了我們氛圍。

雖然我們不是頂喜歡這個地方，可也對上次待的地方沒有留連，即使離愁總還是出現在我們的情緒上久久不能散去。

晚上，剛靠在我身上緊緊抱著我睡覺，我也輕輕抱著他，一開始我和剛這樣抱著睡是因為我們住的臨時工寮太小，加上那時冬天的山上非常寒冷而開始的，後來我們竟然已經習慣這樣的睡覺方式。


也許，我們真的都缺乏安全感，也許是其他原因，但我不太去想這方面的問題。


因為這樣的睡覺方式，總能讓我很快的入睡。



然後會讓我忘了我是誰。



以及我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