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三個星期的心臟科加護病房、兩個星期的呼吸加護中心，以及兩個禮拜的普通病房療養，前後剛好五十天，阿爹好不容易總算如願出院了。可急性子的他回家之後，依然沒耐心靜靜調養，每天在小客廳裡走來走去，似乎想證明自己和過去沒有不同。』

上面這段文章，是在7/17的上午11:41開始的。那日因故停下之後，本想晚上等阿爹睡著之後再寫，可沒想到的是，竟拖到了今天才有時間繼續，更沒想到的是，一切已經物是人非……。

這次阿爹心臟病發作，剛好是在準備搬家的前一天。當時，接到電話直接趕往醫院，在醫院門口的停車場碰見了二哥，他說老爸上救護車時已經沒有了呼吸與心跳，所有的心理準備也許從這天就開始了吧。那天是5/17，星期六的上午。

那天隨救護車送阿爹到醫院的是大嫂和家裡的大學生──阿爹的大孫女；那天，在加護病房外，大丫頭哭得悽悽慘慘，加護病房內的阿爹依舊昏迷當中。由於阿爹的心跳和呼吸在救護車上就已經停了十幾分鐘，曾經是護士的大嫂對阿爹的情況並不表樂觀；連醫生都說，三天內阿爹如果沒有醒來，大概就醒不來了。可又讓醫生跌破眼鏡的，阿爹卻在隔天週日的下午醒了，而且意識清楚，吵著要出院。大家共同決議，按照阿爹的意願，若是情況不佳就不再進行其他急救……。主治醫生告訴我們，要移除插管不是不可，但若是我們不同意情況不佳可以再插管回去的話，護士壓力太大，不敢拔管（？！）。於是我們改簽了除了插管不做其他急救的同意書，管子拔除了，阿爹好像也恢復的不錯，醫生也說觀察看看，情況好的就轉普通病房。就在全家人樂觀以待之際，阿爹的情況卻又突然急轉直下，院方於是重新將管子插回，這是阿爹第三度插管……，阿爹早說過了，他再也不要進加護病房受這種罪，可天總不從人願……。

許是因為如此吧，這一次再將管子插回去隔天再到加護病房看阿爹時，阿爹反抗性極強，院方為了不讓阿爹躁動，以及基於安全考量之由，對阿爹進行「保護性約束」，說穿了，就是將阿爹綁在病床上，防止他拉扯身上的各種管線。阿爹的意識始終是很清楚的，對於這種情況，他是更氣、更恨，也更掙扎了……。院方唯一對治之道就是打鎮定劑，而且是用機器設定，時間一到便自動施打，反正就是不讓病人醒著就對了……。

家屬是可以理解加護病房中，護士當然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病人預防情況發生，但看著阿爹插著管、被綁在床上憤怒掙扎，除了每天可以探視的那兩趟各半個鐘頭時間盡力安撫他之外，那種無力與無奈就像撲天蓋地的陰沈彤雲，壓得人心頭抑鬱不舒服，但又能如何？除非阿爹能自發性呼吸，否則再也不可能轉到普通病房由家人自行照顧。

就這樣，阿爹在心臟加護病房待了三個星期，情況依舊。直到健保的給付期限滿了，想繼續住都不行，這才被轉往呼吸加護中心繼續治療。呼吸加護中心和心臟加護病房不同之處，只在於加護病房一個護士照應一床的病人，呼吸加護卻是一個護士照顧四床病人……，是病人情況好轉嗎？那可未必。不過阿爹轉到呼吸加護中心的確是因為情況穩定──穩定的清醒、穩定的躁動、穩定的掙扎。清醒是因為阿爹鎮定劑打多了，對他已經不起什麼效果。但至少阿爹轉到呼吸加護之後，心情好多了，加上家人鼓勵他，若是能夠脫離呼吸器自行呼吸，就可以幫他轉往普通病房，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阿爹真的很努力，我始終是這麼認為。因為兩個星期後，他真的讓自己恢復到可以拔管、不再靠呼吸器呼吸的標準，順利轉入普通病房。兩個星期後，就是前後正好在醫院待了五十天，醫生終於讓他出院。護士對阿爹竟能從插管到拔管、再到恢復正常出院，都感到佩服不已，她們說，經歷阿爹類似情況的，最後還能正常出院的並不多，真的很不簡單。出院前，阿爹一直再說，他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家裡……。我們都說：「放心吧，老爸，你又過關啦！死不了的。」

阿爹是星期五出院的，那天中午和晚上由我做飯燒菜，當然，我肯定是素菜伺候，阿爹沒嫌棄，可看得出他吃得不來勁（唉唉～）。隔天週末，阿爹的長孫，咱們李家的根──恩寶（美其名）請阿爹到他家吃他做的義大利麵。那天中午在二哥家聚餐（當然是二嫂下廚準備），所謂恩寶請阿爹吃麵，原來是在COSTCO挑的微波餐（哈哈！），不過回來後自己再加料、加工。那天，阿爹吃得很開心，看得出不用微波爐的微波餐挺合他胃口的。

阿爹回家之後，大夥兒多少都安了心吧，真的覺得沒事了，也都認為這次阿爹最少還能多熬個好幾年才準備回老家。只是就像一開始時講的，阿爹並沒耐心靜靜調養，每天不是在小客廳裡走來走去，就是開了門屋內屋外進進出出，長長的五十天，他真的是被醫院關煩了……。

星期天晚上，阿爹又覺得不舒服了，問他要不要去醫院，阿爹猶豫的很，不太肯。本來是想趕到醫療器材行幫他個氧氣瓶回來用，但經大嫂相勸，阿爹還是決定再去掛急診吧，說不定吊完點滴就可以回來了。只是這回急診正好遇到阿爹呼吸科門診的主治大夫還沒下班，聽說阿爹再度入院，特定過來看看，醫生建議吊完點滴之後先轉普通病房觀察，若是天亮後沒事再回家。於是當晚，我又陪著阿爹在醫院過夜了……。

這次住院，同樣是住十三樓，不少護士都是熟面孔，有些驚訝阿爹怎麼又進來了，有些根本沒察覺阿爹出了院又回籠。隔天早上老媽一來，對阿爹住的雙人房環境（心理上）感到非常不舒服，護士站負責行政的小姐很熱心的為我們換到單人房。這間單人房號稱「捐贈紀念病房」，看得出是前人在此照料親人時，為了更加舒適而自費買了不少寢具、甚至換了病床，出院後所購全部捐給院方使用。比起上回阿爹住的那間單人房，此房堪稱豪華（至少陪睡的床舒服許多）。阿爹剛進來前兩三天，還算穩定，但病況起起伏伏，主要都是和他的情緒有關，只要他情緒欠佳，病況便告急。住這間房第一次發作時主治醫生剛巡過房，人都還沒離開樓層，那天的前一晚我回中和，老媽留在醫院陪阿爹，隔天早早便打電話叫我趕快過去，我到了之後，阿爹的情況已不太妙，可護士卻還當沒事似的，等我強烈要求醫生過來時，又是一次緊急狀況，住院醫師又是準備給阿爹插管……。不插管、只靠藥物急救，這是阿爹的意思、我們的堅持。那天，阿爹撐過來了，到傍晚情況再度恢復穩定，人又向沒事似的。而就在前一晚，我回家時發現，樓上的魚缸，這次魚都沒事，可裡面種的水草卻一夕之間，全部莫名的腐爛敗壞……。

兩天後，阿爹一切似乎都又正常了，但是醫生交代，不插管得戴呼吸面罩靠機器幫忙呼吸，阿爹始終戴不住，嫌煩、嫌囉唆……。反反覆覆、起起伏伏，阿爹的情況固然時好時壞，但總還算穩定，所以十七號上午，趁阿爹躺在床上看報沒什麼事要忙，打開了電腦，準備寫下這陣子的心情，原本，要寫的文章定名為「求生」，因為老爸看起來是那麼的精神，那麼的平靜，一點都不像有事的人。

二哥來了，為了辦理老爸退休俸的事得和他商量，我關上了電腦，以為晚上有空寫的……。正因為無常總不會在人的期待中來臨，所以才叫「無常」。

十七號晚上，藥物對阿爹都無效了。阿爹在床上忽起忽睡、坐立難安，沒一刻舒適，媽、我和大丫頭留下來照顧阿爹，讓要上班的哥哥嫂嫂回家休息。凌晨四點多，天空逐漸出現微光，我打電話給哥哥們，告訴他們什麼藥都沒有用了，阿爹只是更難過而已……。大哥、大嫂和二哥都來了，簽下放棄一切治療的同意書，拔掉阿爹身上僅有的導尿管，扶著阿爹上廁所、幫他洗澡……，天明……，九點……，主治醫師來巡房，尊重阿爹意願同意他出院……，開始收拾住院期間的所有用品……，大嫂和我大聲告訴爸爸：「醫生同意你出院了，我們現在帶你回家。」只是轉個身，院方為我們叫來救護車要送阿爹回家……，阿爹終於安心了，也鬆了最後一口氣……，「爸，我們帶你回家！」這是我對阿爹說的最後一句話……。

從5/17到7/18，整整兩個月的時間，我始終很慶幸自己能夠一直陪在阿爹身邊；在他住普通病房時陪他一層一層逛遍醫院每個角落，陪他到最後一刻……。今天已是二七，我仍然努力的想著、感受著，家裡有什麼不一樣了？而一切，真的，都不會再一樣了……。



2008/7/30 19:23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