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07 16:04:27尚未設定

【人物】19歲的男孩子(三)

服務生的空檔,常是很碎的。Y不總是有空和我聊,我也絕對尊重他人經營店面的苦心。店裡在忙的時候,Y心裡的情緒、驚奇、小小的耍賴(也許不盡成熟,但他是個懂事的孩子)會一點一滴的滿到我這兒來,變成一小句的抱怨或調皮。

「我最討厭的,就是被懷疑和不被肯定。」他在正要出餐時,突然把頭湊進我的筆記本低聲的抱怨,表情嚴肅,煞有其事的宣告他也是有情緒的。「我真的很討厭。」然後拿著鮑菇走了。我知道誰讓他生氣了,但我不願意說什麼,至少謹慎的不讓自己把她的名字點出來。在這家店,有些人當我是朋友,有些人當我是客人,對朋友有朋友的隨意,對客人有對客人的禮貌,和冷淡。會唸Y的那位店長把我當客人,跟著服務生罵店長不是明智的舉動。我對Y笑,你是乖小孩,忍耐一下就過了,我可能沒說出口,只是在心中幫忙安慰他。

又一次,Y洗完杯子,手在抹布上楷著,指我的蛋糕說他想吃一口。「請便。」離開高中後,我已經沒有和人分食的習慣了,但對別人簡單的要求,我甚少拒絕。他用湯匙挖了一小口,送到嘴裡時,被是我朋友的店長看到。店長不怎麼嚴厲的訓斥:怎麼可以吃客人的東西呢。

「妳是客人嗎?」我即興的搖搖頭,「她不是客人啊。」

那時的我,寧願待在人聲嘈雜的地方,也無法回復生活的常軌,店內的空間太小,我又總是體諒的坐在吧台-面對料理區的位置,這讓我失去了觀察他人的角度。算了吧,那時我也沒能力接受到任何訊息,Y每次好奇我的日記本寫什麼,我所遺留的,不過是些不成篇章的殘句。我常下班就往那跑,直到打烊才回我四坪大的房間,再失眠到五點。我開始在店裡找事情作,寫不下日記,我跑到有點距離的誠品買書來看,也順便幫店裡跑腿,有人要黑嘉麗軟糖、有人要一包Boss、有人始終沒有需求。

我帶回來的書,是村上春樹〈聽風的歌〉,令人疲軟的選擇。原本我想閱讀Tim Burton的〈牡蠣男孩憂鬱之死〉,在架上找不到,跑去詢問店員,她給了我紙筆,請我寫下書名以便她查詢。

抱歉,我不記得「牡蠣」怎麼寫。
「ㄇㄨˇ ㄌㄧˋ」?
是的,我不太記得部首了,妳看,是虫字邊的嗎?
妳是指「蛤仔」嗎?

我讓書店女店員享受了她希冀的嘲弄,她回報我的卻是待進貨。我決定選擇另外一本書,一本輕鬆的,不出乎意料的,不打擾或加深我情緒困擾的,那必然是本看過的,沒什麼重量的,兼具健怡可樂與衛生棉優點的小書。我帶回〈聽風的歌〉,Y分我吃一顆黑嘉麗軟糖,並說他只差〈舞‧舞‧舞〉沒看。也許村上春樹已褪流行,某個程度上,卻扮演著我們那個年代〈漢聲版兒童小百科〉或〈漢聲版中國童話〉的角色,從那學會對青春的傷感、學會開咖啡店及適切的運用語尾助詞。比較起來,當店長朋友瞄到我的書皮,即使我解釋自己需要的正是這種劑量輕微的逃遁,他的微笑仍讓我感到羞赧。

後來,我和Y又發展其他聊天的方式,我們對對方生活一無所知,交換小故事是個不錯的主意。他正存錢暑假要去日本、他其中一個哥哥在英國唸書,等暑假過完,他要開始忙畢業製作了。Y似乎很少完整的描繪一個故事,我卻像手頭永遠有故事的線頭,有些事件除去脈絡後十分迷人,或者,你也可以說邪門。我常說的那些事件,久了就成為口袋裡的彈珠,失去一開始引我著迷的炫目。但對於短暫認識的過客,仍維持不錯品質的小點心。

直到有一天,當我又說:哈,我想到一件好玩的事,發現Y和服務生們熱烈的討論二次大戰年代的五台偉士牌機車,才警覺到我已耗盡那些小故事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