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妳不覺得妳不快樂嗎？」他沒笑，很認真的表達他的意見。

Ｙ有他這個年紀的誠懇。剛開始，我大概想拍他的頭說，去死吧，小鬼頭。但我驚訝的笑著看他，他有觀察力呢，而且給予這時代稀少的關心。

我明知故問：「你真的才十九歲嗎？」
「是啊，不像吧，而且我是最近才滿十九歲喔。」

天，我和他認識時，他才十八歲，比我弟大不到幾個月，而我對他的印象，停留在精蟲衝腦，每天抱吉他準備大學聯考。

「我很不像十九歲吧，我覺得我蠻早熟的。」

我心裡竊笑：哈，露出馬腳了，所有說自己成熟，通常都是急著想變大人的年輕人。但這不減我對他的好感，我們於是開始交談。我故作正經，卻是基於一種淘氣的心態親口問他是不是gay。

「我哥是，但我不能是。」當哥哥和媽媽出櫃時，媽媽安靜了35分鐘，最後，像作了重大決定的宣布：好啦，家裡的配額用光了，以後不能再有了。

他總是這樣介紹他媽：大我32歲的瘋女人。至於家中另外的男人，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忘記他爸爸是否有固定給贍養費，因為Ｙ花了一些時間著墨家中的三個男孩子－他是最小的那個，很早就懂得分擔家計，賺取自己的生活費。「所以我比同年齡的人早熟」，又來了，他不斷的強調，是不是出於對成熟的焦慮呢。他問我多大，我始終活在24歲。小時候，用各種算法讓自己長個一兩歲，畢業後，沒到生日的那天，怎麼也不肯承認自己到了那個年齡。

我和Ｙ認識一陣子，我依然坐在吧台，攤開日記本轉筆，他的眼睛望向別處，卻突然開口，知道嗎？我的女朋友也是25歲。然後轉過頭，帶著分析不出元素的笑容說，可是妳們兩個差蠻多的。我怎麼苦憶，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比Ｙ認識的25歲成熟，還是童稚。談到外觀，我中性的打扮長期被認為是學生；至於談吐思想，有時別人覺得幼稚，有時認為我成熟的與年齡不符。依據他的描述，Ｙ的女友像是可愛卻黏人的小女生，他認為這個女人不太符合她該有的年齡，但我也沒聽他抱怨過。事實上，那是我唯一一次聽他談起目前交往的女孩子。

另外一次，Ｙ也突然和我談起以前交往過的女孩子。已經非常晚了，不會再有客人，Ｙ和我，還有一兩位服務生，坐在外頭的椅子上，看著計程車駛進巷子，從上面走下男男女女，疲倦的爬上對面的國宅。男孩子聚在一起，開始談論那些女人。

對面住的人身材都很好。
身材好，臉蛋一定好。
對，會顧身材的一定會顧臉蛋。

我懶得加入這種話題，沒拿著菸的那隻手，卻摸上自己腰際的橫肉。Ｙ突然開口，

妳知道嗎？我以前交過一個女朋友，就住對面。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常載她回家，就到這個地方停車。沒想到我現在在她家對面的咖啡店打工。

Ｙ的話停了一陣。他聲音的頻率偏高，不管哪個時候聽，都是充滿朝氣的，他不像我抽煙，不嘆氣，也不藉故低頭表示遺憾。我猜不出來他和這個女孩子是怎麼分開的，他恨她、愛她，還是想念她。

沒事的時候，我會坐在這邊，看哪天我是不是會碰到她回家。很奇怪，從沒遇過。

那時，睡意襲來，我沒什麼回話的精神，只有一些念頭在腦中停了一會，關於我交往過的男孩子。接著，我和另外一位服務生打趣得想各種女孩子沒出現的可能性。「你想她？」我直覺他是不想的，只是好奇，想知道女孩子跑哪裡去了。這種有重量的問題，對十來歲的男孩子沒多大意義。

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一直沒看到她。
看到了會怎麼樣呢？
唔，就不會再強迫的往外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