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02 14:15:57米克斯

記憶中的音符

     還是個炙夏的午后,窗外蒸騰著極度強烈的燥,但不願繼續待在冷氣房裡了,欲趁著偷空的時段,騎著車往山區遛躂遛躂,讓難得的樹蔭和可能的徐風降降身體的溫!

     既有這念想,那就出發吧!

     這輛Vespa Gts300ie,不久前才購得,熱血的法拉利紅,嶄新又吸引眼球,它卻是一輛二手品。為何會是Vespa?諸多義大利品牌在世人心中,浪漫、不可靠,卻又鍍上足以炫目的奢華。上世紀七零年代起,「經濟奇蹟」的範式,伊始構築在這座樸質的島嶼後,原本等同於遙不可及的奧黛莉‧赫本的女神形象,「Vespa」品牌卻逐漸成為島人們可親可近的二輪潮牌。

     停等了三個紅燈後,赤裸的皮膚已有灼刺的不適感,心中不禁咒罵起自己:「該死,忘了穿外套!」好容易地捱到綠燈一亮,右手趕緊催下油門,想憑藉著稀微的風力拂走吸附在皮膚的熱!

     不知是第幾次紅燈,也沒心思細細統計了,索性凡一停等,我就將雙手垂放下來,這起碼讓太陽輻射的角度,不至於這麼大喇喇地直炙烤著手臂。

     猶是熱啊!然隨著青山從遠方漸次放大,周邊的喧騰也依序地淡出,一江橋就在前頭,橋的另一端延伸入山區,經過百迴千折後,路鋪進南投國姓一帶。是的,這即是著名的「136縣道」,過往中部山道猴子們熱愛的舞台之一。

     沿著頭汴坑溪不疾地前行,本是豔陽當照的天際,本疏朗的雲卻逐漸聚攏,且不斷增厚中,甫過赤崁頂,這時頂空已像是畫筆蘸上了一坨極稠極濃的灰,狂烈的塗抹在這片山區上方,並向四周漸層的逸散淡去。「靠北!要下雨了,趕緊下山!」心想,所以要返回台中?抑或是前往南投?理性一點,還是返回較妥當些。

      在返回的路上,豆大的雨滴已經迫不急待的往地面瀟灑奔落,眼前五十米處「元井136咖啡」的招牌成了我的浮木!

      進到木製的主屋餐廳內,天花板挑得極高,沒有壓迫感,只見角落倚窗處有一位女子,正閱讀著手中的書。此際窗外已是一片迷濛,大雨撞擊著玻璃,形成一道道快速淌下的水徑。

      櫃檯的兩位不溫不火的招呼著。

      點了壺紅茶、揀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雖然外面只剩雨景了,我還是將目光放在窗外,其實是整個放空。

      一會兒,茶送上來了,我才將注意力拉回室內。不知多久,響起了一首老上海年代的背景音樂。一開始旋律還沒讓我意識到,幾秒後的「花落水流,春去無蹤......」從音箱飄出,像是一雙推開了一扇古緻老木門的手,我看到了房內有一位女子正坐在籐製老沙發上,專注著編織手中的毛線,一旁有位埋頭讀故事書的兒童,客廳櫃上的收錄音機,正放著蔡琴翻唱的〈魂縈舊夢〉。

      這首源自於老派上海女星──白光的成名曲,是母親往昔最常播放的歌曲。在家中,她經常播著蔡琴的歌曲,不管是〈最後一夜〉、〈恰似你的溫柔〉等,在我放學回家後,總不時的、從客廳裡的收錄音機裡蕩漾出充滿磁性的嗓音,而印象中頻率最高就是〈魂縈舊夢〉。

      母親真的非常喜歡這首歌。當時多半還是磁帶,不能做單曲重複播放,聰明的她便想到用空白的磁帶,特地帶去給當時能客製化錄製的店家處理,將整卷磁帶都錄滿了〈魂縈舊夢〉,她就可以不斷的聽到這首歌曲。

      那時,父親經常出差在外,一周總有三、五天不在家,身為家庭主婦的她,總喜歡一邊做著家務,一邊播放著音樂,而放學後抵家門口的我,大多時刻都可以聽見屋內傳來的樂音。

      傍晚時,母親多在廚房裡張羅全家的晚餐,蔡琴版的〈魂縈舊夢〉在客廳放著。晚上時,母親多在客廳沙發上坐著,有時編織家人們的衣物;有時看著八點檔,而蔡琴版的〈魂縈舊夢〉泰半時在客廳放著。是的,即便是舊型映象管電視機裡演著八點檔,母親也不一定會關掉音樂。假日時,母親在家「閒著」時,她興致一來,會把收藏來的蔡琴歌曲一捲接過一捲的播放,當然,次數最多的仍舊是〈魂縈舊夢〉。這樣的興趣,持續了蠻長的一段時間。

      年幼的我,其實不太能理解這收歌曲的內容,只知有唱到春天、花啊、蝴蝶的!

     有天下午,客廳裡的收錄音機又播放著〈魂縈舊夢〉,我方寫完一項作業,還不知接下來要做啥?便問了坐在沙發上編織毛衣的母親:「這收首歌是在唱甚麼?」她放下手上的工作,看向我笑著說:「喔!你還太小不會懂啦!只要聽歌就好。」隨即又繼續編織起毛衣。我不解的看著母親,可能是眼光透出好奇的訊息。沒幾秒鐘後,她又放下毛衣活兒,說:「這首歌很久了,就是寫一個人感嘆光陰走得很快,他都還沒來得及欣賞眼前漂亮的景色,人就老了。」

    「為什麼光陰走得很快?」

    「光陰就是時間啊!時間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不會回來的,而且不會等人的喔!像你的作業如果今天不寫完,明天去學校交不出來,老師就會修理你,因為明天的時間不會回到今天,懂嗎?這首歌就是要我們好好把握時光,不要拖,不然將來就會後悔喔!」

    「那我功課寫完了,現在要做甚麼?」我依舊好奇。母親笑著說:「你可以畫畫啊!或者拿一本故事書來看。等一下我就要去做晚餐了。」應該是一時找不到彩色筆盒的緣故,最後拿了一本我也很愛的故事書,在客廳的小書桌看了起來。我記得,那本書叫《巨兔親親》,描述農場裡有一隻長得出奇巨大的兔子,主人幫她取了「親親」的名字,牠後來因為長得像小馬一樣大,還被主人帶去參加拉車競賽,最後還贏得了一年份的胡蘿蔔大獎。

    幾個月後,母親似乎是聽膩了〈魂縈舊夢〉,漸漸的、家中的收錄音機播放它的頻率變少了,而我喜歡的那本故事書,不知哪一天之後,再也找不著它了。時光的河,真的會把許許多多的物件都沖進洪流之中,可能無法尋得,家中的音樂磁帶、收錄音機、藤製沙發、玩具、故事書等,即便都曾是愛不釋手的對象。最後,應當只剩下記憶了,一份不容輕易抹去的氛圍,或許時不時地、在某個場景、某種氣味中,會突然乍現,就像此刻,在這間咖啡館中湧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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