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嬌娥偏生作男兒漢,香港電影「翠絲」挑戰性別框框。(2018.10.19)
女嬌娥偏生作男兒漢 翠絲挑戰性別框框
文章日期:2018年10月19日
【明報專訊】
「本是女嬌娥,偏生作男兒漢。」粵劇老乾旦一句唱破佟大雄(姜皓文飾)的心,當他每天垂下頭見到自己的身軀,盡是討厭與傷感。
《翠絲》,去年公布消息時已引起熱烈關注,此香港首部跨性別題材長篇電影終在下月上映。電影觸及不少跨性別ABC基本概念,講述五十一歲的佟大雄每每回到辦公室才換上女裝內衣,因友人離世至一連串經歷而「出櫃」。戲中不忘關心翠絲身邊人,有人歇斯底里,有人支持,有人原來無所謂,同樣需要莫大勇氣面對真實。導演李駿碩說:「被這個性別框架框死了,其實,所有人都有份。」
「報道過的跨性別故事多是三十多歲,五十一歲的人已是另一群體,身邊可能有父母有妻子有子女,且子女都長大了。當他要承認跨性別身分,如何向三代人交代?」李駿碩說。相對而坐,錄音開始,李駿碩比平時嚴肅得多,為其導演的「角色」。每個人都有角色,在公司、家中、朋友之間上演不同戲分,電影主角佟大雄便一直演男人。李駿碩早在二○一三年變性人W就結婚權利終院司法覆核得直,曾訪問過多名跨性別人士,一直與此群體有連繫。《翠絲》籌備約三年,去年獲監製之一舒琪邀請,李駿碩加入並首次執導長片。
故事講述佟大雄與粵劇票友安宜(惠英紅飾)結婚近三十年,大女(余香凝飾)剛剛懷孕,兒子(吳肇軒飾)升讀大學三年級。某天,佟大雄接電得知少時好友高正逝世,與他於英國結下同性婚姻的年輕作家邦(黃河飾)負責把其骨灰帶回香港。邦懷疑佟大雄與丈夫曾是戀人,步步追問,二人暗生花火亦塑造懸念感,令觀眾跟着猜想主角是否男同性戀者,後來發展卻非如此。
這一份懸念映照現實情况,社會對跨性別與同性戀存在不少迷思。跨性別(transgender)指個人對自身性別認同與生理性別不符,可能影響衣著、行為、髮型等性別表達形式,但跨性別人士亦可為異性戀或同性戀者。李駿碩指出電影不是特意解釋兩者分別,倒是一個常見的過程:「佟大雄年輕時有懷疑自己是不是同性戀,其實好多跨性別人士都有此經歷。尤其是中年人的成長背景,那時詞彙沒有那麼多,供他們理解自己。」李駿碩續道,知道有男變女的變性人跟女性拍拖,亦可稱為女同性戀情侶。另外大部分跨性別人士會變裝,其實只是穿上自己認同性別的衣服,就如戲中佟大雄穿女裝。
「黑妹」是如何煉成的?
監製舒琪曾說「每個人都是翠絲」,為何?李駿碩說:「跨性別、變性是對性別牢不可破的觀念之終極反抗。其實每個人一出生,第一件事已說你是男或女,被性別影響着。他面對的,你可能都會。」電影講述佟大雄自小喪父,早早於茶樓打工,後來成為眼鏡店老闆,開枝散業,全是典型「一家之主」模樣,卻收藏女兒心秘密。一連串事件衝擊,他已經沒法裝下去了。
為準備角色,李駿碩介紹演員姜皓文接觸跨性別團體,理解對方心路歷程,另亦邀請形體指導訓練。戲中姜皓文穿男裝生活時亦微微流露女性化動作,例如雙腳稍向內的坐姿。之後有一幕大哭崩潰戲,他更嬌柔地環抱自己雙臂,感覺深刻。造型方面,大耳環、高跟鞋、絲絹裙,「黑妹」是這樣煉成的,佟大雄穿上款式艷麗及女性化的衣裝。有指男跨女的跨性別人士動作及打扮「比女人更女人」,分析認為他們渴望做女性,所以追求較強烈的性別表達。李駿碩承認有此說法,進一步解釋性別均經歷社教化(socialization),例如男生打開腳坐,女生合腳;男生穿褲,女生穿裙等印象。他指出現實跨性別人士什麼氣質都有,如男女高矮肥瘦都有,望反思性別定義:「你看《丹麥女孩》都找外表比較陰柔的男子做此等角色。可是,我們找『黑哥』(姜皓文)演出,就是希望多元一點。所謂女人,其實無法定義如何才是很女人,可以說女性化吧。對佟大雄來說,我想表達一開始他會想追求女性化扮裝,慢慢調節,直至不再被『女人』的框子框死自己。」
全戲另一重要焦點乃佟大雄家庭,李駿碩盼呈現跨性別人士壓力,同時關顧身邊人。妻子安宜一直相夫教子,偶爾唱戲作為娛樂,佟大雄對她日趨冷淡亦未有抱怨。安宜於戲中個性保守,一天尋獲佟大雄藏有性感內衣,佟大雄稱自己無外遇,安宜竟然說「我情願你有」,顯示她早早察覺端倪。劇本精心設計了一個矛盾「彩蛋」,以粵劇傳統襯托兩性演繹。惠英紅於戲內演小生,大唱《鳳閣恩仇未了情》,揮劍顯功架。李駿碩解釋:「其妻愛好唱戲,那一個唱戲圈子好像好傳統,其實她一直做的就是不停反串小生,但他們沒有想過這件事其實好前衛,根本如drag queen(變裝皇后)。」
家人扮不知 拒絕面對
「異國情鴛驚夢散,空餘一點情淚濕青衫」——是緣是分,正因一次唱戲表演,佟大雄重遇從前在茶樓對他照顧有加的「打鈴哥」。打鈴哥年輕時專演旦角,紅極一時,他自感女兒身卻一直沒有「出櫃」。邦建議為老人打扮一番,觸發佟大雄共鳴。當佟大雄決意向妻子表達變性意願,安宜非常激動,哭着怪責對方自私。李駿碩說社會的確不少個案顯示家人拒絕面對,欲一直扮不知:「我本來不夠膽把角色變得太守舊,反應淡一點。紅姐演繹有好大貢獻,這是她投入角色後建構出來。現實有相似情况,亦有一些父母無條件地支持。」
「我不明白你的取向,但可以如何愛你?」李駿碩說,丈夫決定變性後,安宜坐在樓梯跟兒子訴苦那場戲很重要。安宜依然反對,希望佟大雄回來,傷心地哭。
導演嘗試從持相反意見的視覺出發,關心其情緒,因為性別框架亦給予他們很大壓力。不忘翠絲身邊人,李駿碩道:「即使她觀念沒有改變過,可是情感是真的,我關注她的情感,不代表提倡的議題就要退讓。這是一場對話,我想表達善意,給一些安慰。」後來,當安宜經過反同的街站,她亦留下餘地。導演接道:「安宜的戲劇角色是『反派』,但我不想把人們臉譜化,那場她沒有簽名,看到當中有很大的愛,很小的釋懷。」
「紫色最好,也用上很多紫色的,哈。」李駿碩終於笑了一笑,放鬆點,他被問到預告中的藍、紅兩色用字,是否代表一向的性別定型,豈自打嘴巴?頓時精神一振。
電影裏命題甚多,心思細膩,李駿碩卻坦言由於片長問題,今次未有好好探討跨性過程,例如服食荷爾蒙藥兩年才動手術,過程跨性別人士患得患失的心情。他說《翠絲》始終是商業劇情片,情節經相關設計及平衡考量:「我不會逃避一個責任,內容始終在本地主流電影沒很多觸及過,要令生活上未接觸過性小眾的人代入,同時呈現跨性別人士一些普遍經歷。這是起步啊。」截稿前剛好見到導演臉書分享了Lady Gaga多次重複的一句說話,藉此總結:這房間裏一百人,九十九人不相信你,但只要一人肯相信,足以改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