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受「同性戀治療法」的藝術家最後從色彩中找到了慰藉。(2018.05.03)
遭受「同性戀治療法」的藝術家最後從色彩中找到了慰藉
Stephen Ostrowski 的多媒界作品展是最近 Spring/Break 藝術秀上的一大熱門。在此,他與我們分享了自己成長於福音教會的故事,接受「同性戀治療法」的遭遇和對滑板的熱衷。
我來到藝術家 Stephen Ostrowski坐落於唐人街的工作室,隨意找到一個靠窗的沙發坐下。這張亮綠且橢圓的沙發似乎像是從 Ostrowski 的某幅色彩豐富、令人振奮的畫作中油然而生的。他的作品有時像是抽象的創作練習,有時又會出現那麼具象的十字架、火焰、花卉等符號。因為在泰國福音教區的成長經歷讓這些符號銘刻在了他的心頭。
Ostrowski 一邊吃著早飯,整理著畫作,一邊跟我講述了他在東南亞的時光。他的父母親都是美國中部人,爸爸來自威斯康辛州,媽媽是愛荷華州的。在他小學時,全家搬去了曼谷。「你出生在一個家鄉,從名義上來說你是來自那裡的。但你又成長在一個完全不同的文化中。所以你就像這兩個地方的綜合體,這種存在感從本質上講又是一種新東西。」他解釋道,
「像我這樣的人被稱為第三文化的孩子,我能從這兩種文化中找到與自己的聯繫,但我又不屬於其中任何一個。我身體在的地方就能稱為『家』。我的根系永遠是懸在半空中的。」
Untitled (Sarah), 2017
即使住在福音教會的區域里,年輕的 Ostrowski 依然能夠肆無忌憚地在曼谷的街頭探索,因為父母對他的管束並沒有很嚴厲。(畢竟他是他們的第四個孩子——他姐姐們原有的規矩到他這一輩慢慢也就放寬了不少)。他騎著摩托車穿越那座城市,滑著滑板,搜刮著便宜大麻。「我第一次喝醉還是在一場變性人的歌舞表演舞台之下,」 他向我們分享道。
即便是生活在一個閑適,對性別和性向都十分流動的國度,Ostrowski 仍免不了被他父母送去同性戀治療的厄運。那是一種愚蠢且非人類的療法,用心理和生理的折磨來「趕走」同性戀者的「不正常取向」。所以16歲的 Ostrowski 被殘忍地要求和他的性取向割裂。
「可性取向本就是我們自身的基本構成啊」,他說。
攝影:Mikey Gower
四年前起,Ostrowski 開始通過作畫來理解並詮釋他的過往,以及活著的意義。他引人注目的多媒介個展 Side effects include: hope, nausea 於上月的 Spring/Break 藝術秀上與大家見面,並由 Vivian Chui 策展。
「因為我的作品涉及到同性戀療程這樣有社會影響力的話題,這次展必將會引起人重視,」 Ostrowski 向我們說道。「我至今只見過一部關於這個話題的紀錄片。然後就是在選舉前夕,美國政客Mike Pence 用印第安納州納稅者的錢去扶持基督機構繼續進行這樣的同性戀治療,這一事讓此話題再度升溫。我就心想,』我不能再對這個話題視而不見了。』 那是一段重要、真摯、令人心碎,但令我堅強的經歷,要是悶在心裡不說,它會摧毀你。所以我告訴自己一定不能被摧毀。」
Faggots are sinners and sinners go to hell, 2016
在泰國成長是怎樣的一段經歷?
我認為對我來說最艱難的,也是困擾著其他像我這樣的人的經歷是,從小到大你都一直被告知你是從別的地方來的。我原來認定自己是美國人,因為那是我出生的地方,那是我所有證件上所寫的。但文化又是後天積累的,所以當你還只有七歲就被送出國,你所學的就是那個國家的文化。我十八歲回美國的時候,才真正體會到了在泰國從未感受到的文化差異。才真正感覺自己是個外國人。曼谷的日子相當瘋狂,我可以到處瘋玩。每天要不就騎著我的 50cc 摩托車,要不就是在滑板上度過。
Martyrdom, 2017
曼谷有滑板文化嗎?
當然有。我從小就會滑板。我有三個姐姐,一個比我大五歲,另外兩個比我大九歲的是一對雙胞胎。她們的一些朋友高中就會滑滑板。其中一位姐姐會滑長板,所以我是被她鼓舞著去買的。一旦我學會怎麼滑之後,我的生活就基本離不開它了,每天只想著滑滑板。
Follow the voice that wants water, 2017
看來你在那裡體驗到了許多事。
瘋狂的公共交通讓曼谷這座城市的一切都觸手可及,所以我們想去哪就能去哪。跟我一起玩的那幫孩子們也都跟我去同一所教堂。在泰國,合法飲酒的年齡是18歲,但酒精基本上充斥在所有人的日常生活中。我們一幫人會聚在經常滑滑板的 Queens Park ,它跟紐約的 Tompkins Park 有點像,然後喝的爛醉。我第一次喝醉還是在一個大型變性人歌舞劇的舞台底下。還依稀記得那天晚上我的臉被一群穿著華麗彩虹羽毛裙的泰國變性美女挑逗地揪著,告訴我有多帥,並笑我醉的不省人事。
我們還會去市中心的一些七層樓高的巨大商場,或者做地鐵去市裡的各種集市。我買過不少Vans 的殘破品,因為它們的工廠就在那裡。每周末我們還會光顧一個賣盜版專輯小哥的店。那裡真的什麼歌都有,從Minor Threat 到 Madonna 。還有 New Order、Placebo、Aphex Twin 樂隊出過的所有專輯。我從他那買到了我的第一張Daft Punk 的專輯,還有Brian Eno 的。我還有一件他自製的 Lou Reed T恤,背面寫著 「Rock n Roll Animal」 ,正面則是他的專輯封面。這種私貨全世界恐怕都是找不到的。
Untitled, 2017
講講你的教堂和同性戀治療經歷吧。
大致上,我覺得無論在哪裡,正統派基督教的態度是非常惡毒的。系統化的基督教都是在誘導人們對慾望與恐懼的基本反應。我們想要去加入組織,使自己有用,讓自己感覺到存在感。我們也害怕孤獨,死亡,以及未知。與其直面這些生命中不可避免的短暫性,絕大多數人會聽信別的意識形態。他們偏想了解清楚死亡之後的一切,但事實上那是不可能知道的。任何人說自己掌握死亡的真相都是騙子。一切都是假定的,皈依一種信仰就是把自己囚禁在一個牢籠中。一旦我們用條框和規則束縛自己之後,可能性也就大大減小。性取向轉換治療也就是那一切的疊加。
『上帝愛你,但他不允許你這樣。上帝可以愛任何人,但是他就是不愛你,因為你是同性戀。』
打小教會就在你的心理中植入這樣一個意識——根本地去影響你的基因和你的存在——讓你感到有缺陷,並從本質上不招人喜歡。非一男一女的搭配在那種基督教里是可恨的,會讓你下地獄。要想避免這發生,就必須像是對代惡魔一樣根除這種傾向。其目的是讓我這樣的人不對同性動念想,讓我們學會忘記直覺告訴自己的愛的方式。
Return to Innocence, 2017
那也太野蠻了。
真的很害人。如果沒有愛活著有什麼意思?我稱它為道德綁架。我的父母不是那種惡毒的人。他們也是盡了全力只想在那樣一個對我這種人懷著敵意的社區中過簡單的生活。自從我參加了療程之後,我真的說遍了一切能讓我不再去第二次的好話。『我病好了,說出來就好了,不用再治療了。』 我害怕極了,但我可以在他們面前保持堅強。在那裡,我看到有人被電擊;或者邊看男性色情圖片邊給他們頭上的導熱管加熱。一切最終都演變成了肉體折磨。成人被這樣的治療勉強還能經受的住,可大部分同性戀治療的被害者都是未成年人,這是完全不可接受的。只有三個州的法律明文禁止了未成年人接受這種治療。今年一月,禁止這種行為的法案還在十八個州待定。眼看已經過去兩個月了,現在還在待定。看到人們能從中倖存下來簡直是奇迹。
治療的最終目的是說服你不是一個能被接受的人。這樣的宗旨最危險的就是當未成年人聽信了這種說法后,他們可能一輩子都不相信別的了。他們告訴同性戀孩子, 『如果你們不改變,你就會在地獄里受盡折磨。』 我一直還記得這句話。所以我會不斷在作品里描繪地獄,畫出熊熊烈火什麼的。這些標誌反覆出現在我作品中的原因就是我小時候就是這麼想象這些場景的。
If words are “just words”, why do they burn?, 2016
是什麼激勵你在作品中探討取向轉換療程的?
當我25歲那年,我已經出櫃了,但我仍感覺非常不適。扭傷了我的胳膊肘導致我無法畫畫,無法滑板,更無法工作。唯一能做的只有坐下沉思。我一直想搞清楚為什麼自己這麼討厭自己。我發現一直以來我都在鎮壓那段經歷,不去想它對我的影響。就像一個在黑暗中想用一隻手電筒找東西的人。『我不清楚我想找到什麼,但它到底在哪?』 突然在一瞬間我找到了。』在這呢。就是因為我原來的治療。那個經歷對我的影響是那麼不起眼,卻又那麼濃厚、沉重。它就是我一直無法自愛的原因。』 即刻我便開始通過繪畫來修復我自己。羞恥和接受一直以來是我創作中反覆出現的話題,但從那以後,它們就變成了我的唯一話題。沒什麼別的比這段經歷更重要的。
你的繪畫是如何演變的?
在我搬來這之前,我和一個朋友翻新並住在了一棟在底特律的房子里。那時我就開始用牆上畫畫的方式向外界抒發自己的這些情感。我的另一個塗鴉作家朋友需要錢去買到芝加哥的大巴錢。他之前偷了一大堆油畫顏料,所以我用二十塊錢跟他換來了一堆我喜歡的顏料,然後就開始作畫了。因為滑板之前佔據了我的大部分生活,受傷的時候我總會有一大堆時間去做自己創意上的事。在搬來紐約的前一天我又把膝蓋弄傷了,所以畫畫就成了一個消化途徑。它也同樣能給我滑板的那種空無的肢體感,跟冥想有點像。它們都能瞬間讓我滿足,同時還能從畫筆和滑板的持續性動作中讓我感到自己活在當下。
起初,做藝術只是一個釋放的渠道。但當我搞清楚如何把自己的感情寄託於一個空白畫板上時,它瞬間給了我超凡的能力。
現在所有我想呈現的東西,都能被轉換成他人看得到的藝術作品。寫作也是我創作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我經常用那麼幾種特定圖像去表達一些事物,從而創建我自己的視覺語言 ,寫作和象徵逐漸合二為一。兩者間經常會你來我往。
Break the chains that bind (wild at heart), 2016
Spring/Break 的展是怎麼形成的?
我朋友的家裡有幾幅我的作品,然後策展人 Vivian Chui 和他正好在一同進行工作室參觀。Vivian 很喜歡我的作品,並跟我朋友通過郵件交談了一番。於是我朋友跟 Vivian 成功約了一天來到了我的工作室。在她告訴我她想做 Spring/Break 之前我也對此一無所知。今年的主題是 「A Stranger Comes to Town」,在收到這則題目后,我開始思考作為陌生人的意義以及何謂歸屬感。性向轉換療程的意義其實就是去讓一個人把自己天生的生理和心理當陌生人。讓他們對自己最基本的存在感提出質疑。在去年,我把自己關於轉換治療的寫作和詩歌製成了一本小期刊——那些都是我在2013年寫的——用的也是同一個名字《Side effects include hope, nausea》,所以我清楚在這場秀上想表達的東西,絕大部分作品我也都做好了。
從觀眾的角度,藝術展有時會讓人眼花繚亂。作為藝術家的你是怎麼看的?
尤其考慮到這次展覽的話題性,對我來說也是相當複雜的。我做了很多情感上的準備。幸運的是,我有全世界最棒的後援團隊。每天都至少有一兩個朋友過來陪我。我自己當然很害怕,但我愛的每個人都來支持我,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The decisions I make because of desire, and the consequences here after, 2016
就在這次談話的數天後,Ostrowski 又通過電郵告訴了我們他的最新感受:
我們這一輩子經歷的一切——喜悅與痛苦、失去與得到——既瑣碎如常又無比深沉。正因為我們的取向,這個世界還沒能站在我們這邊,所以我帶著希望地去分享真實的自己。希望人們能夠改變,通過改變你我來讓這個世界更加美好。我們的存在放在時間長河裡看是那麼的渺小,我們得去教導、去學習、去進步,並展現給他人關於我們每個人的經歷,從而幫助那些跟原先的我們處境相同的人,帶給他們希望。繼上次見面后,我又重新讀了我在接受療程時寫的日記,重溫那時自己是多麼破碎、多麼羞恥,看自己是如何描繪那次靈魂上的重擊。但奇怪的是,現在讀來,反倒覺得陌生。能從絕境中找到美是一件多麼自由的事呀。我能感到誠實、開放和真相的巨大力量。原先那種莫大的恥辱反倒成了我如今最珍貴的收藏。
Credits:
作者:Emily Manning
翻譯:Alexander S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