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愛戀同性,遭母親嫌棄,入獄改造多年,晚年終獲幸福 嚐盡世間百味,方知「同志」冷暖。(2017.03.16)
自小愛戀同性 遭母親嫌棄 入獄改造多年 晚年終獲幸福 嚐盡世間百味 方知「同志」冷暖
[2017-03-16]
北京東單公園。
這是一座北京核心城區的小公園,耀眼的白色工農兵雕像下,是跳交際舞的老人們,看上去並沒有甚麼特別。但在某個特殊的圈子裏,或者某種情境之下,一個男人如果說「我去東單公園了」,聞者便會流露出意味複雜的眼神和笑容,仿佛這是一句隱晦的江湖切口。
寧國風已經好久不來,但只要他一出現,就是這裏的明星。他逕直走著,不時有同齡人和他打招呼、握手,噓寒問暖一番;也有「後輩」們圍過來,敬仰地看著他。
人散之後,他會輕聲地向跟在身後的記者介紹:「剛才那個是我的老姐妹兒,也蹲過三年」,「旁邊那個別看他絡腮鬍子,他是個0呢。」
東單公園,北京「同志」的集合場地之一,在深秋的暖陽下,這裏看上去一片祥和。但曾幾何時,這裏就像個戰場——到處是「打游擊的」。當然,還有穿警服的、戴紅袖章的,或者「釣魚」的便衣們。看過電影《東宮西宮》的,自會領會其中含義。
但人們還是要來這兒,年輕的來「交友」,年老的來敘舊。
「怎麼說呢,就像回到娘家了,見到自己親姐姐妹妹了,甚麼都可以說。你跟家裏人是不能說的、跟單位不能說的、跟子女不能說的,在這裏你都能說。」
巴黎小姐
現在的北京同志圈,寧國風被叫做「老巴黎」。他老了,77歲了,牙也掉了,不再契合那個光彩奪目的稱呼「巴黎小姐」了。
「巴黎小姐」得名偶然。1963年,年輕的寧國風曾結交了一個法國人,是大使館的廚師,倆人在西單體育場聊天時被「姐妹們」看到,「呦,掛一老外啊?」,寧國風很自豪地回答:「是法國人,法國巴黎的!」就這樣,「巴黎小姐」被傳開了。
那時寧國風24歲,風華正茂,是一名中學教師,已經在北京同志圈有了名氣。1955,還是個孩子的他,一天偶然走進東四人民市場旁邊的大衛生間,上完廁所出來,好幾個人追著他,「想跟我聊聊、交朋友。」
這次「奇遇」讓寧國風意識到,自己真的是有「同志」的,這世間像他一樣的人大有人在。當時的北京,在東單、西單、前門都有同性戀群體的秘密「組織」。
「哎喲,原來我們有那麼多人呢。」
「 假丫子 」
寧國風一度覺得,老天將他造就得與其他人不一樣,「太活受罪了,男不男女不女的。」少年時起,他的與眾不同就已初見端倪:性格文靜,只喜歡玩女孩子的遊戲,小朋友們都叫他「假丫子」。10歲時,他和班裏的班長要好,在家裏做作業之餘,兩個孩子玩起了過家家。寧國風當「妻子」,班長當「丈夫」,兩個少年抱在一起,寧國風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溫暖」。
沒成想,被下班的媽媽瞧見了,自然是將他一頓痛打,「簡直沒把我打死,太丟人了」。母親的咒罵他至今印象深刻,「我缺了八輩子德生了你這麼個東西」。寧國風懵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跟別人不一樣啊。」
媽媽的一頓打叫寧國風「乖」了六年,一直到上初中,寧國風都不敢和男同學接觸。直到16歲,他偶然在東四人民市場大公廁「找到組織」。
「反正我就是這種人,我應該過這種生活,你讓我結婚生子不可能」,寧國風接受了自己是一名同性戀的事實,「我應該有我的生活、我的幸福、我的追求。」
「 六嫂 」
1956年,寧國風考入師範中專,開始住校,終於擺脫了母親的監控。他很快和下鋪的男同學開始了交往。
對方比他大四歲,長相英俊,喜歡踢足球、愛吹口琴,也很懂得疼人。「就覺得他是我頂樑柱似的,也沒人敢欺負我了」。
對於倆人的「格外要好」,其他同學們也都心照不宣。下鋪同學在宿舍排行老六,大家也就都半開玩笑地管寧國風叫「六嫂」。
寧國風的這場初戀愛得很恣肆,不但同學都知道,後兩年,他竟敢帶男友禮拜天一塊回家吃飯。母親看在眼裏,氣在心裏,但大小夥子打不得了,只能又罵他一句,「真是生就的骨頭,長就的肉。」
戀情持續了四年。一次偶然,寧國風發現男友竟然早已結婚,並育有一子。對方賠禮道歉,苦苦解釋:婚姻是包辦的,早就沒了感情,但寧國風還是選擇不原諒。
「我愛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但是你不能欺騙我。我就是這種人,我就這麼想。愛本身是沒錯的,你欺騙我,就是沒把我當人。」
1960年,寧國風師專畢業,他的戀情也在痛苦中結束。
「 短命 」
畢業頭三年,寧國風專心教課、心無旁騖,很快成了中學裏的優秀教師。六七十年代,北京對男同的民間稱呼是「兔子」、「人妖」、「尤物」,年輕的寧國風,生存在一個撕裂的世界裏。白天,他是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師;晚上,他就是「地下王國」裏的「巴黎小姐」。
1964年,他又結識了一位小他六歲的男友。當時母親一看就說「這孩子你看著結實,我看著可短命」,寧國風氣得夠嗆,「你說甚麼呢,我打你這老太太。」
一語成讖。兩年後,男友重病,42度高燒,腦血管畸形崩裂,很快病危。寧國風聽到消息後一路小跑到醫院,「沒看見人,看見墳了。」
寧國風深陷悲痛。他蓄起鬍子,也不打扮了,「跟個寡婦似的」。 1966年5月1日是男友的忌日,此後每逢五一,寧國風都會給他燒紙。
那之後,是更悲愴的大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