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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士尼出現了同性戀角色?安全牌或是巨大商機?(2016.07.04)

迪士尼出現了同性戀角色?安全牌或是巨大商機
合作媒體:好奇心日報 作者:韓方航

作為一家「為全世界家庭提供歡樂」的公司,迪士尼倡導最安全的價值觀,這也是大多數大公司的做法。不過,如今這個做法遭遇的「危機」越來越多了。

 

去年6月,美國最高法院以5比4作出判決,同性婚姻在全美合法。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投資粉紅經濟、看好這個人群的市場,同時通過表達對這個人群的支持來展現自己的政治正確性......但在今年6月,一家奧蘭多市的同性酒吧發生了美國史上最大規模的槍擊案。

對於LGBTQI( Lesbian, Gay, Bisexual, Transgender, Queer, Questioning and Intersex)群體來說,一切沒有想像中這麼糟,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好。今年,我們導試圖把視角放得更大一些。我們不止會繼續關注這個人群,也關注廣義上的性別問題,而這往往也是最後形成性取向,產生LGBTQI群體的前提。

《海底總動員2》將在台灣上映,在美國,不出任何意料的,這部電影首周末超過1.3 億美元的票房讓它成為歷史上首周末票房最高的動畫電影。但是影迷們對它討論最多的內容並不是藍藻魚多莉尋找到自己父母的感人故事,而是一對出現了不到3 秒鐘的路人。一位女子穿著深紫色的大衣,留著乾淨利落的短髮,她的女伴則留著齊肩的長發,一身運動裝扮。她們被解讀為皮克斯動畫中出現的第一對女同性戀情侶。

 

 

事實果真如此嗎?《今日美國》向導演安德魯•斯坦頓求證,得到的回答是:「他們可以是任何他們想要成為的人,這裡沒有正確答案,也沒有錯誤答案。」

這個非常政治正確的回答讓很多人感到失望。《Daily Beast》上面刊登了一篇文章:「在經過如此多的解讀之後,他們在銀幕上出現的形像是如此模糊,時間是如此短暫,是一件諷刺而又悲傷的事情……什麼時候米老鼠公司才能不再這麼保守?」

 

算上《海底總動員2》,這是過去半年裡迪士尼遇上的第四起類似的事件。此前,影迷們分別要求為艾莎公主找一個女朋友、為美國隊長找一個男朋友。《動物方城市》中兔子朱迪的鄰居被解讀為一對男同性戀情侶。看上去,迪士尼成為了LGBT 群體尋求平權的一個目標。

 

 

對於LGBT 群體來說,這是一個很自然的選擇,迪士尼畢竟是現在全世界最大的娛樂公司,如果他們願意在自己的電影中加入LGBT 角色的話,對於LGBT 平權事業是一個巨大的鼓舞。

 

但迪士尼官方在這個問題上一直都很模棱兩可。他們可能並不是恐同,今年3 月,美國喬治亞州要通過反同法案的時候,他們就提出過抗議,並表示如果法案通過就不會在喬治亞州拍攝自己的電影。但每次涉及到自己的產品,無論是電影、漫畫、還是樂園,他們表現出的態度其實是不作為。

 

每年六月的第一個週六,會有十幾萬同性戀者,以及他們的朋友家人支持者來到奧蘭多參加遊行,其中有兩萬到三萬人會進入迪士尼樂園。「同性戀日在迪士尼樂園」 (Gay Days at Walt Disney World) 已經發展成為了全美最大的同性戀遊行之一。

 

對於這樣一個活動,迪士尼方面沒有支持,但也沒有反對,迪士尼方面告知他們的員工就把他們當成是普通的夏日遊客就好。視而不見,是迪士尼在處理類似事件時一貫的做法。

 

灰姑娘城堡前聚集的遊行人群

這一切都讓人想起從1994年開始在美國軍方實行的「不問,不說政策」 (Don't Ask, Don't Tell),但這種政策一直飽受批評,因為軍隊內的反同行為反而愈演愈烈。每年被逐出軍隊的同性戀者從1994年的617人上升到2001年的1273人。1999年甚至出現了Barry Winchell因為同性戀身份而被謀殺一案。

 

「不問不說政策」在2011 年被完全廢除。這背後的推動力是民主黨和共和黨在意識形態上的博弈,簡單來說,奧巴馬政府需要為自己爭取選票。2012 年的總統大選,奧巴馬就把廢除不問不說政策當作一個政績,在競選廣告中大肆宣揚。

 

這種涉及法律和政治層面上的鬥爭在兩黨政治議程的掩護下相對更容易推進。然而,在迪士尼的案例當中,很難打著政治的旗號去要求一家商業公司去改變自己的態度,畢竟在美國這個資本主義的國家,一個基本的共識就是商業和政治是兩個不同的領域,用行政手段強制製片方加入同性戀角色,本身就逾越了商業和政治的分界線。

 

當迪士尼在考慮往自己的電影中加入LGBT 角色的時候,他們首先要考慮的就是自己的觀眾會不會因此流失的問題。

 

這完全取決於美國人對於LGBT的態度,而現實是美國本身未必是一個對LGBT非常寬容的國家。雖然美國最高法院做出 了同性婚姻合法化的裁決,但是投票的9名大法官中有4人投下的是反對票。同時,根據皮尤研究中心的一份調查,在2016年支持同性婚姻的人數為55%,反對的也占到37%。

 

 

比檯面上的問題更嚴重的是人們內心的偏見。一份1997 年的心理學研究就指出,當人們在聽到與黑人相關的詞的時候,他們更容易聯想到一些負面評價的詞語,而在聽到與白人相關的詞的時候,則更容易聯想到正面評價的詞。這份研究意味著,即使很多人號稱自己對同性戀沒有歧視,但內心的偏見依然無可避免地存在著。

 

「分裂」一詞可能是對於美國人對於同性戀態度最好的形容詞。在這樣的情況下,加入一個LGBT 的角色顯然會讓迪士尼有所顧慮。讓事情變得更複雜的是,迪士尼一直號稱自己是一個家庭娛樂公司,他們的所有影片面向的都是爸爸媽媽和孩子。一個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是不是應該向孩子們展示同性戀的內容。

 

雖然有研究表明,讓孩子們更早接觸這方面的內容可以更容易地讓他們消除偏見,但這份研究也受到保守主義者們的攻擊。他們的立場是,即使同性戀是中性的,但也並不是所有中性的東西都能夠展現給兒童。就像性,當人們普遍接受「性是中性的」這樣一種觀念之後,性鏡頭過多的影片依然會獲得兒童不宜的評級。

 

誠然,性和同性戀之間是不是可以類比還是一個疑問,但在這個問題有一個定論,或者說是社會的普遍共識之前,這仍然將會是阻礙迪士尼加入LGBT 角色的一個重要障礙。

 

事實上,這不僅是迪士尼的問題,對於整個好萊塢來說,他們都很難把LGBT 角色融入到自己的影片當中。

 

根據GLAAD發布的報告,整個2015年,在好萊塢大製片廠生產的全部126部影片當中,僅有22部影片擁有LGBT角色,這裡所說的角色並不是僅指角色本身屬於LGBT人群,還包括參演的演員本身屬於LGBT人群。除此以外,他們還有另一個稱之為Vito Russo Test 的判定標準,用來判斷這些角色對於電影的重要性,而在22 部影片當中只有8 部通過了這一測試。而且在報告上,GLAAD 特別聲明,通過這一測試並不意味著他們對於LGBT 人群的描繪是客觀公正的。

 

這樣的待遇和LGBT 人群在幾十年前中電影的待遇幾乎別無二致。1920 年代,男同性戀是銀幕上最常用的LGBT 形象,他們通常都擁有艷麗的、女性化的特質,娘娘腔一詞經常被用來形容他們。這種刻板形像對於男同性戀人群來說本身就是一種醜化的應用。

 

到了大蕭條期間,同性戀的形象更是被當做一種獵奇的手段。1932 年,派拉蒙發行了電影《羅宮春色》(The Sign of the Cross ),其中的部分鏡頭赤裸裸地展現了同性戀的形象。暴君尼祿帶上了明星的陰柔的氣質,在他身邊跪著一位衣不蔽體的奴隸男孩。在另一個鏡頭中,皇后波培婭則要求她的女朋友與她共浴。

 

《羅宮春色》

「為什麼像派拉蒙這樣的大製片廠會發行如此露骨的電影?部分原因在於大蕭條以及好萊塢減少的觀眾。為了應對這種情況,電影人開始使用更偏激的形象、主題、以及對話,把觀眾引誘到電影中來。」在《酷兒形象:美國同性戀電影歷史》一書中,作者Harry Benshoff 和Sean Griffin 這樣寫道。

 

在戰後,同性戀的形象則更多以反社會人格、心理疾病患者聯繫在一起。希區柯克1948 年的電影《奪魂索》中男性角色Brandon 和Phillip 殺死了一個男孩。他們共同租住一房一廳的房間,Brandon 強勢而Phillip 則顯得緊張。雖然希區考克考慮到審查沒有明說他們的同性戀身份,但這些細節都暗示了這一點。

 

1969 年6 月,石牆事件發生,LGBT 群體開始真正對外發聲,也標誌著全球現代同性戀權利運動的開端。當時恰好正直好萊塢的「美國新浪潮」運動,這些年輕的導演們開始大量借鑒歐洲電影的技法和題材,於是LGBT 群體開始進入他們的視野。

 

在石牆事件發生的一個月前,電影《午夜牛郎》上映。達斯汀•霍夫曼飾演的里佐和喬恩•沃伊特喬納森•文森特•強•沃特飾演的喬發展出了一段若有似無的感情。在電影中,他們之前的感情純粹是柏拉圖式的,但卻是唯一一段真摯的感情。這部好萊塢第一次真實反映同性之間情感的電影獲得了三座奧斯卡獎。

 

 

1970 年的《樂隊男孩》的格局更大,它描繪了一場生日宴會,出席的幾乎都是同性戀青年,但主人麥克的一位直男朋友艾倫突然闖入。在這種戲劇化的衝突中,每一個人的不同性格慢慢展開,他們因為同性戀身份而遭遇到的困境也暴露無疑。

 

不過這段短暫的黃金時期很快因為喬治•盧卡斯的《星際大戰》而打破。美國新浪潮運動戛然而止,好萊塢回歸視效大片的經典模式。1975 年的《洛基恐怖秀》成了1970 年代最後一部有同性戀形象的好萊塢影片,此後同性戀形象的電影開始轉入地下,並且主要由LGBT 人群創作。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今天,雖然在1980 年代出現了LGBT 電影藝術化的趨勢,以及1990 年代獨立電影描繪LGBT 群體的的熱潮,但是LGBT 仍然無法成為好萊塢主流的敘事題材。“雖然當代好萊塢會把一些資源拿來拍攝類似的題材,但是他們狹窄的故事講述方法,仍然讓生產和發行一部LGBT 電影變得困難。”這是在《酷兒形象:美國同性戀電影歷史》一書中所下的結論。

 

相比起好萊塢,遊戲產業對於LGBT 形象的開放程度要更高。早在1988 年的《超級瑪利歐兄弟2》當中就出現了恐龍Birdo,他雖然身為男性,但他覺得自己是個女孩,所以更喜歡別人稱它為Birdetta。

 

2000 年《模擬市民》遊戲推出時,製作商EA 就允許玩家在其中結為同性關係。2009 年,遊戲內支持同性婚姻。今年6 月,《模擬市民4》的最新一次更新,允許玩家給男性選擇一身珠寶或者高跟鞋,給女性穿上西服小背心兒。作為一款漫遊式遊戲,《模擬市民》系列倒是如實反映出了當下社會的真實情況。

 

 

時至今日,同性戀的形像在影視作品中變得更好了嗎?我們很難下這樣一個定論。確實現在能夠看到像《丹麥女孩》、《斷背山》、《因為愛你》這樣嚴肅處理LGBT 群體的電影,也有像布萊恩•辛格這樣的導演在《X 戰警》中把變種人處理成為LGBT 人群的隱喻。

 

但是在更多的電影中,LGBT 成為了一種消費品。

《新世紀福爾摩斯》中福爾摩斯和華生就是最好的例子,福爾摩斯在幫《哈比人》做宣傳時,被問到和朋友華生有沒有關係。他一定要說,當然啦,都是他幫忙求來的合約,他負責在片場照顧我,喔對了他還知道我的洗澡水要怎樣溫度。

 

這被稱為「賣腐」,「賣」這個字眼暗示了這裡的同性戀形像是為了博取腐女們的眼球,是一種變相的粉絲經濟。它對於同性戀形象的處理,仍然是把LGBT 群體當做商品來販賣,而不是出於對LGBT 群體的尊重。這種行為和迪士尼那種「不問,不說」的處理方式從本質上來說並沒有任何區別,都是純粹基於商業利益的考量。《新世紀福爾摩斯》因為腐女喜歡,所以加入了大量的LGBT 元素,迪士尼則是因為家庭觀眾不喜歡,所以為免禍及自己的品牌形象,於是拒絕LGBT 形象。

 

 

誠然,整個社會風氣正在發生變化,LGBT 人群正在開始獲得他們應該獲得的尊重,性取向開始不再成為人們評價他人的一個標準,但這一切距離最後的成功還有太長的路要走。

 

去年6 月,美國最高法院在奧貝格費爾訴霍奇斯一案中判決同性婚姻的權利受到憲法保障,全國各州不得立法禁止同性婚姻,全美同性婚姻合法化,從而改變了整個美國對於家庭這個詞的定義。

 

這固然是LGBT 平權事業上的一個里程碑,但也不能過度誇大這一判決的意義,因為這恰好是因為歐巴馬當政,他能夠提名一些自由派的大法官,使得最高法院自由派的法官數量正好比保守派的法官多那麼一位。確定無疑的法令把搖擺不定的民意遮掩了起來。

 

對於迪士尼這家一直都很正能量,很政治正確的公司,這是一個難題。在整個社會對於LGBT 群體形成一個共識之前,遵循新的政治正確與討好所有觀影人群形成了一種對立,二者不可兼得。

 

加入一些有想像空間的形象,但又不做任何確定的表態,看得出來,一向謹小慎微的迪士尼正在試探美國人的反應,無論是《動物方程式》中的羚羊,還是《海底總動員2》裡的路人都是如此。

 

因此值得再強調一次,法律的改變因為有著兩黨意識形態的鬥爭會更容易,而真正要消除人們心中的偏見,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原文來源:好奇心日報/原文作者:韓方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