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人細細

　　今天是情人節，社會“約定俗成”總是一男一女，從當權者的政策，到花店的售貨員，似乎早已忘記了“性小眾”的存在。社會限制著他們的選擇，政策上，身份證上只有男和女的選擇，花店裡，店員只會說“買花給女朋友/男朋友”，一切都是非男即女，間接地把性小眾鎖在櫃子裡，有人可在陽光下相戀，但也有戀人見不到陽光。香港雙性人細細老師比同性戀者的選擇更少，雖然50年來曾有30多人追求，但情路上最後只有被拋棄的份兒。

　　香港《蘋果日報》記者梁佩珊，在約細細老師進行訪問時，她在WhatsApp回复的第一句，就是“雙性人很難有伴侶的”，社會的限制和身體的缺陷，讓她失去了愛與性的權利。50年前自出娘胎，細細老師的性器官就從來沒有正常過，但因為醫生診斷細細有不完整的男性性器官，家人也認為這位“長子”有傳宗接代的特殊意義，於是出生證明上的性別就載明為男性，取名為陸耀鴻，細細老師自己取了個英文名“Small”，當作自己的外號。耀鴻之名，剛陽氣息重，為了符合社會期望，自小進出手術室達20次，只為要重建陰莖，成為真男人，可惜未曾成功，她也被社會教育為“做一個真男人” ，那時候，她努力演活這個男性角色。

　　結果，細細到了36歲時，才發現原來自己身體有陰莖、睾丸、子宮、乳房，被證實是雙性人。她早已疲於扮演假男人，於是，年屆40才動手術，“做一個真女人”，也將身份證改名為陸月明，性別一欄同時改為女性，但她真正的性別認同是中性。無論是男性、女性，或是中性，細細一直都只愛女人，但因為天生怕羞內斂，她從未主動追求女性，只是自小尤如蜜糖，50年來追求者眾，年少時因為兩性特質集於一身，外貌姣好的她曾有多達20位女生追求，而且還會在背後爭風吃醋，近20年也有10位女生追求，但她接受過的女生只有4位。“我讀的學校男女分班，但我一直有女同學在身邊圍繞，約我放學後溫書、喝飲料”，曾經有女同學逃學被趕出校後，在校門外每天等她三個月。和身邊同學相比，很少有男生有這麼多女生追求，唯獨細細是例外，“這是我的特質，在她們眼中我是個男孩，而我又很溫柔”，然而，溫柔來自她雙性的身體特質。

　　第一位追求她的女生是在小五時，直到初中一年級時認識了初戀伴侶，在40年前算是早熟，直到30歲前，她曾和4人交往，每一位伴侶都很快分手，最長的一位也只有3年。“追求我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夠接受我的人，so far好少”，細細每次有人告白或確認伴侶關係後，都會告知對方性器官的缺陷，有人知道後立刻轉頭就走，“口口聲聲說多喜歡我，但我說出自己的狀況時，一聽到立刻轉頭走人”，就算有人完全接受，但到對方家人也接受不了，“一約會就分開的有好多個，我都沒將她們算在4個內”。

　　50年來，細細有30位女生向她展開追求，但她主動愛上的人只有3位，卻從沒有開始情侶關係。雙性人的情路上從未順利，她自己也覺痛苦，“做男人，我要讓自己看起來好man，給對方安全感、保護對方、安慰對方，但當自己一個人時，自己卻是比較陰柔的”，細細自嘲曾想過考演藝學院，“我想我應該很快就能上手”，扮演男人40年，熟能生巧，“但其實還是有限度，我會自然擺出蓮花指”。事實上，這種個性與身體，細細只是被社會強迫成為男性，“我並不喜歡做男人，但可以接受自己做個男人，只不過是個有問題的男人”。

　　細細過往的交往記錄中，情到濃時也與伴侶有親密關係，但說不上是性關係，“性器官不容許我與女人的陰道有正常的性交生活”，於是，細細以其他方法代替正常的性交，“因為對方女性不一定需要陰莖交才能感到滿足，有其他方法一樣能讓女性有性歡愉”。性器官的複雜和缺陷，讓雙性人在性愛上只有滿足對方的份兒，基本上，很難有人能讓她性興奮，“這和我身體的荷爾蒙有關，我大腦上有性衝動，但身體上沒反應。我會手淫，但都很少”，即使細細曾經如男生般看AV，但身體上沒有任何反應，她自己也不喜歡沒有美感的“肉搏”片段。“那，有喜歡過男人嗎？”“從來沒有男人吸引過我，年過50了都沒有男人吸引到我，我相信我是純粹喜歡女性的。”

　　細細向來都是伴侶主動追求，同時也是伴侶主動提出分手，從來沒有人願意告訴她分手的原因，就算細細追問，她們也不曾回答，分手是個性的問題，還是性別的問題。她在30歲後已沒有再與人交往，36歲發現自己是雙性人後，不斷在媒體前曝光，但每位前伴侶都沒有再找過她，細細也不知道她們得知自己的“前男友”是雙性人後的反應。

　　細細坦言，雙性人的身份影響感情發展，因為社會目光殺人，“要承受比一般人約會更大的壓力，會讓對方沒有勇氣堅持下去，有人喜歡不男不女的變性者，社會壓力下，不是人人有勇氣承擔，能夠輕鬆面對這樣的愛情，因為有很多人覺得，愛情不應該太痛苦地堅持”。

　　36歲前，細細一直以為自己是“不正常的男人”，因為擁有不完整的陰莖，從小又被社會要求她站著小便，她卻不能符合社會期望。年屆40動手術後，她也不可能擁有正常的陰道，於是也不能正常地坐著小便，“以前是個有缺陷的男人，現在是個有缺陷的女人，但我會覺得，只要我是人就好了，何必一定要我選擇，其實性器官不會干擾我，我也可以生存下去”。

　　雙性人被社會視為怪物，從生活至愛情，因為性別而無法擁有正常人的人生，“以前一直覺得被視為怪物，到後來都已經內化成為我自己的觀感，現在仍然被視為怪物，差別只是說不說得出口”。細細在性別掙扎的路上，一直活在黑暗中，陸月明這個新名字，就是想以自己的經歷點亮目前仍在黑暗中過活的雙性人，5年前她創立志願者團體“藩籬以外” ，就是希望能為雙性人發聲。


(台灣《蘋果日報》於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