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27

@汪喵

捷運在這座城市的地底下飛馳著，離開遊行的現場漸漸遠了，原本滿車廂彩虹滿身的人們也逐站下車，像是某種魔法消失了一樣，彩虹隱沒在人群後方。取而代之的冷漠眼光漸漸穿透空氣，像聚光燈般射到我們身上，我緊了緊我們牽著的手，你看了我一眼，背包上還插著彩虹旗，我們都沒有要放開彼此的意思。

「聽說寒流快來了。」

才不過幾個鐘頭前，燦爛的秋日陽光下，那成千上萬的人們，從城市的每個角落現身，聚攏到凱道，肩並著肩，手牽著手。有的身上裝了翅膀，有的穿著和服等傳統服裝，有的穿很多，有的穿很少，一模一樣的是他們在這天，不再偽裝成異性戀。

我們興奮地出發，從出了台大醫院站就緊緊牽著手，四面八方的同志們讓我們甚至揣摩不出遊行的方向，滿滿的望過去都是踢呀、婆呀、猛男呀和跨性別們，手上拿著旗幟布條，寫滿了那些想告訴這世界的話。也有許多打扮樸素的人們，只是不再偽裝、抬頭挺胸地走著，卻有著革命般的自信氣勢。

我幸運地拾到一支彩虹旗，你利索地把它脫落的繩帶修好，然後興奮地拿在手上揮揚，像個孩子。

此時此地，我們可以大聲地宣告，我們是同性戀，我身邊的這位不是朋友，是情人。此時此地，不認同我們的才是少數。

我們碰到了朋友，一起去逛義賣攤位。

「來嘛，你們真的不買紋身貼紙嗎？」

朋友和另一半在胸前和頸上紋了「我愛小鮮肉！」，笑鬧著要我們也加入。你笑著選了「挺多元成家」，我則揀了「我們相愛」，你的在左手，我的在右手。我們牽著手拍了一張又一張背景有彩虹的照片。

「你知道之前法案正在吵的那陣子，我在捷運站出口碰到一個教會阿姨，她問我對多元成家的看法，我說我支持法案，那個阿姨居然當場變臉，罵我你會下地獄欸！」

「真的假的，那你怎麼回她？」

「我傻眼了，沒想到會有人這麼不講理，現在想想，我該說：『如果天堂裡都是你這種人，那我想地獄裡應該比較有愛吧！』」

遊行進入尾聲，朋友約我們一起聚餐，飲食間聊的是未來，是的，同志們也聊未來。朋友和另一半已經在去年私下低調結婚，即將出國投資新的公司，這應該會是最後一次參加同志遊行了。

「等到可以登記我再回來。」朋友把手上的啤酒喝乾，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氣勢。我們都知道，他們這一去，大概一年回不了幾次台灣了，不禁令人孤單起來。

回程的捷運上，酒意慢慢退去，空氣逐漸冰冷起來。到家你脫了背包，坐在地板上，望著手背上的紋身貼紙，既落寞又煩惱的樣子。

「擔心明天上班被看到嗎？」

「嗯，早知道就學W他們，紋在衣服會遮到的地方了。」你眼睛汪汪地看著我。「我不想弄掉，好傷心。這是我們啊，為什麼不能光明正大地留著，要弄掉？」

「我幫你吧。」

我把衛生紙蘸水，輕輕地揉搓你的手背，你只是一直望著我，長長的睫毛不停顫動。紋身貼紙漸漸脫落，被搓成了紅色、橙色、黃色、綠色、藍色、紫色的屑屑。看起來髒髒的，像一個變調的夢，你無聲地哭了。

我親手搓落了最上面彩虹的「挺」字，接著又一一擦去「多」、「元」、「成」，黑色的屑屑混雜著你的眼淚，手背被搓得都紅了。

「好了，去沖水吧。」我停下動作，你擦擦眼淚，看著手上剩下的「家」，眼睛大大看著我。

「我們相愛，爭取多元成家，最後要的，不就只是一個平凡的、不會被人詢問打擾的家嗎？」

「對，我們要的只是一個家。」你緊緊地抱住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