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歌星黃耀明於香港紅館舉行“太平山下”演唱會，作為一個年輕歌迷，我跨洋追隨並不年輕並不大眾的黃耀明的足跡，親歷演唱會的狂熱，真切體會到一代港人的心聲。

　　劍走偏鋒的少數派

　　黃耀明從來就是非主流，他在典型情歌之外的劍走偏鋒，喜歡在音樂中表達自己對社會的意見，而“同性戀”歌手的身份更加強化了他的特立獨行。

　　演唱會上，黃耀明提及他年少時的初戀，對像是樂隊中的吉他手。輔導員知道他的情感後告訴他，這是青春期常有的同X愛慕，等長大就會消失。但黃耀明在時隔數十年後的今天，坦誠表示：“有些渴望，永遠不會過去，也不需要過去。”演唱會中，他唱的《春光乍泄》(有王家衛執導的同名電影)就涉及同性戀題材。曾經的達明一派時期，黃耀明就唱過《禁色》《忘記他是她》等同性感情歌曲，而自前年出櫃後，他在同性戀平權領域更加活躍，並建立“大愛同盟”組織，為LGBT(lesbian，　Gay， bisexual， transgender，即女同性戀、男同性戀、雙性戀和跨性別人士)性小眾人士發聲。黃耀明在演唱會中講道：“(我)離開基督教會，離開只是捆綁我而不能夠讓我釋放的教會，這一間不允許我去愛我的弟兄的教會。那個早晨，我唱完了最後一次的詩篇二十三篇，之後我就走出了教堂的窄門，走向大觀園，走向花花世界。從此，我沒再回頭望過一眼。”黃耀明並不是潔白純善的人，他 ​​投身光怪陸離的大千世界，但頗具離經叛道又嚮往自由的核心精神。他用外表的頹廢對抗真正的萎靡，在千瘡百孔的世上，衝破虛無，逆流而上。

　　太平山下星光燦爛

　　黃耀明表示，這次“太平山下”演唱會的得名，正是和黃霑的經典老歌《獅子山下》對應。《獅子山下》講的是香港人的昂揚奮鬥精神，而《太平山下》的歌詞卻瀰漫著諷刺、批判的意味。“太平山下”的由來，據黃耀明講，是因為香港有座太平山，而時下的香港，正是​​在艱難的、不太平的時期。實際上，香港從來不是一座安穩的城市，長期處於復雜而微妙的境地。自然，香港的特殊性也成為藝人們創作靈感的源泉。

　　黃耀明曾被問起，說香港樂壇式微，上世紀80年代的繁盛是否引人懷念。他的回答是，80年代的興盛並不一定是完美的好事，因為幾個主流歌手的聲音佔據整個樂壇，這不一定是好的狀態，不要一個大眾，而要許多小眾存活。黃耀明擔任文藝復興基金會理事長，此基金會的宗旨正是為更多音樂人提供支持，鼓勵他們創造個性化的音樂。我的理解是，只有一個聲音的狀態是虛假的和諧，而多個聲音和平共處的狀態才是真正的“太平”，或更遠些說，是世界大同。這個“大同”絕不是指所有聲音都相同，而是有不同聲音互相理解、包容。“太平山下”演唱會從頭到尾貫穿對香港社會的關切與深思。從1962年名曲《勁草嬌花》開始，到《今夜星光燦爛》一曲，全場氛圍達到高點。《今夜星光燦爛》是上世紀80年代的達明一派歌曲，雖然是近30年前所作，歌詞至今發人深省，描述了香港繁榮背後的隱憂。在歌曲高潮部分，紅館裡全場觀眾起立揮手同唱“燈光裡飛馳/失意的孩子/請看一眼這個光輝都市/再奔馳/心裡猜疑/恐怕這個璀璨都市光輝到此”。黃耀明一步步走到佈景柏油馬路的盡頭頂端，身後是光輝燦爛的維多利亞港灣。而在另一場演唱會中，維港的繁華高樓盡數轟然倒塌。

　　在許多場合中，黃耀明都是揮舞旗幟的形象——同性戀遊行中揮舞彩虹旗，“太平山下”中揮舞紫荊花旗。樂壇裡、社會上，幾十年來，他也向來是旗手，身後有隊伍跟隨，有人駐足不前，也有人嘲諷質疑，而他總走在時代之前。

　　你頭上的光環

　　《月黑風高》一曲起始，黃耀明站在舞台高處，背後一輪圓月，兩臂平舉如受難的耶穌。之後，大屏幕上出現頭頂光環的毛澤東、鄧小平、奧巴馬、普京、金正恩等人，之後，不僅是政治領導人，都敏俊等人也以頭頂光環的形像出現在大屏幕上。最後，赫然出現在大屏幕上的，是黃耀明本人頭頂光環的樣貌。《你頭上的光環》一曲原本是黃偉文的作詞，而諸多著名人物的出現又似乎呼應《排名不分先後左右忠奸》的構思。這一大屏幕設計應該是影射個人崇拜及神化偶像。現場演唱會的氣氛許多人都領略過，尤其在年輕人居多的演唱會中，對於偶像的崇拜狂熱席捲一切，眾人眼睛聚焦在一處，被注視的人自然是王者。而且，由於這千人一同的極大熱忱，大家似乎都成為模糊的集體一分子，而非面目清晰、個性鮮明的獨立個體。我在演唱會中也難免受到這股氣氛的感染，而黃耀明頭頂光環的巨大頭像把我刺激得瞬間清醒起來。他以這樣一種機智的自嘲方式，揭示了個人崇拜和造神的本質。我自以為隨著教育、社會和文化的進步，自己已經可以擺脫這種不理智的瘋狂，但實際上並沒有。此刻我們視他為神，而他出其不意地猛戳我們痛處，告訴我們：他不是神。

　　本次來港之前，我特意讀了陳冠中的“香港三部曲”之一《什麼都沒有發生》，希望藉此了解這座城市。字裡行間透露出一個字：冷。附以我對香港和香港人的其他了解，似乎不少香港人都是果斷、實用主義、野心勃勃——因為太少的資源、太多的人、太激烈的競爭。黃耀明及達明一派的許多歌曲，聽起來都讓我渾身發冷，顫栗不止。然而，在這些歌曲的冰冷背後，我彷彿看到屬於他和他們對社會的熱忱。他是我的精神偶像，也讓我見證人可以為他所熱愛的散發多麼驚人的光與熱。

(來源：經濟觀察報／文：施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