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的宗教信仰能不能用以拒絕他人？如果可以，又能拒絕到什麼程度？蛋糕店能不能拒絕做婚禮蛋糕──因為那兩位婚禮主角性別相同？這些問題，上週在美國輿論中掀起一陣波瀾。當信仰的教條成為對其譴責對象的不公平待遇時，抱持這種想法的政客們發現，人們的反彈比他們以為的更加劇烈。

上週三，美國堪薩斯州眾議院以72票對49票壓倒性通過了一項法案。延長對宗教自由的保障，這個由保守派共和黨人主宰的州眾議院決定賦予堪薩斯的店家們一項權力：你可以拒絕對同性戀提供服務。如果有同性戀客人前來消費，因宗教信仰而無法接受他們的你，可以把他們趕出去。

這個法案一通過，立刻引起舉國正反論戰。對自由派而言，這彷彿當年的種族隔離以另一個弱勢群體為標靶重現。堪薩斯是一個「深紅」的保守州，政策制定方針一向走在美國極端保守、右派的那一側，由於該州參眾兩議院皆由共和黨掌控，大眾和媒體都預期州眾議院法案一過，接下來做最終決定的州參議院，也會挾共和黨多數優勢，理所當然地這麼拍板定案了。

誰知，這一次，堪薩斯州參議院的共和黨人意外地向全美國展現了他們的道德──將良知放在政治之前的勇氣。

堪薩斯州參議院院長、共和黨議員蘇珊．威格（Susan Wagle）隔天立刻針對這項法案發表了聲明：「我們多數的（州參議院）成員都支持對傳統婚姻、宗教價值和個人道德觀不被冒犯的權利提供法律保障。」這是基本的保守教義，但她接著說：「然而，我們也無法縱容歧視。」

這一句「我們無法縱容歧視」擲地有聲的當面拒絕了為州眾議院荒謬的立法背書。

作為保守黨人，威格認為這項法案還有「妥協的空間」，能找出雙方都能接受的溫和方案。但若無法達成，她相信她的共和黨夥伴們多數不會投下贊成票。

少數的民主黨州參議員基於政黨基本立場，當然更不可能贊成這個法案。如此一來，已大抵宣告這項激怒美國同志族群的條文胎死腹中。

事實上，店家原本就有拒絕接單的權利。那為何堪薩斯州會論及這樣的法案？在聯邦法官們近來再三做出保護同志平權的判例後，這個法案顯然是為了防止店家挨告，並明文強化宗教信仰的地位，彰顯保守派實力。因此，與其說立法是為了保護保守基督教徒的信念，毋寧說是一個團結保守派選民反擊自由派的政治動作。

部分保守派聲稱這個動作是「保障人權」。提出這項法案的議員表示這能「防止有害的歧視」，堪薩斯州長山姆．布朗貝克（Sam Brownback）也大力稱讚這項法案，他說，美國人受到「運用其宗教信念」的保障，並且「每個人都應受尊重」。但顯然，他們的尊重對象中不包含同性戀者。

慶幸的是，堪薩斯州眾議院裡也有不同的聲音。一位投下反對票的共和黨員對媒體表示：「我最堅定的宗教信念是：神即是愛。」

偏保守的共和黨中，並非全是反對同志權益的獵巫人士。許多共和黨人本身並不特別反對同志享有平等公民權益，但為了動員選民出來投票，往往加強捍衛傳統價值的言論。這一次堪薩斯州共和黨人內部的不和諧音，揭示了一個重大的訊息：激進的拒絕同志已經無法爭取到更多社會認同。

在去年美國最高法院裁定DOMA違憲、保障了各州合法化同性婚姻的基礎後，美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進程迅速突破，目前已有17州通過平等婚姻權。尚未達到這個階段的州，也必須在聯邦法律上尊重同性伴侶的關係權利。逾半年來，聯邦法官們已經判了維吉尼亞、奧克拉荷馬、猶他州對同性婚姻的箝制不合法，西北大學法律教授安卓．古博曼（Andrew M. Koppelman）對《紐約時報》的記者說：「法官們已經愈來愈清楚，要是做出反對同志婚姻的判決，未來他們的孫子一定會認為他們太昏庸。」

然而大幅的推進，相對便帶來巨大的反作用力。在亞歷桑納、田納西、南達科塔等州，都先後推出限制同志權益的相關立法，彷彿要告訴州內多數的保守派選民：別擔心，有我們守住傳統婚姻陣線，不會讓同性戀冒犯你們的。

但這真的是多數民意所向嗎？

在美國，問起哪個州最保守，很多人第一直覺答案都是：德州。我甚至幾次聽美國朋友們笑說：「德州可以自己獨立成一個國家，我完全贊成！」但保守至極的德州，近年來也愈來愈多年輕人支持同性婚姻。德州大學進行民調發現，2013年二月，已有37%德州人贊成同性婚姻──這絕對是不高的比例，但在18到29歲的青年間，贊成的比例是59%。亦即，過半數的德州年輕人認為德州應該合法化同性婚姻。新世代的意見，終會逐漸成為社會主流。

ABC電視台知名的《你怎麼做？》（What Would You Do）節目在2011年有一集廣受注目的專題，便是在德州一家餐廳測試人們對侍者「拒絕服務同志家庭」的反應。彼時，美國有29州的店家都可以合法拒絕提供同性戀者服務。令觀眾們意外的是，熱心的德州人即使不對同志議題選邊站，也無法忍受店家粗魯對待任何一個可愛的小家庭。許多看來保守的顧客站起來指責侍者，於是我們發現，多數的大眾，都厭惡把自身價值觀拿來干涉他人生活的行為。

極端保守團體總是喊得大聲，政治人物因而太常以選舉邏輯做出不合民意的判斷，而忽略了多數沉默的溫和大眾，並不願看到法令踩進人們的臥房，剝奪平凡人相戀而結成法定伴侶的自由。在台灣立院也即將審查同性婚姻法案之前，但願堪薩斯州的戲劇性轉折成為前鑑。因為沒有任何一種歧視應該留在法條中，排除從來不是答案，推己及人的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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