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演化心理學專家、《科學人》雜誌(Scientific American)專欄作者,以大無畏的精神邀請你打破尷尬與矜持,翻開書頁。無論是你我早就存疑但又羞於啟齒的人體構造,或是深藏在心中最不可告人的綺思淫念,作者都毫無遲疑將科學利刃直刺人心,以「逆向工程」的科學研究和眾多心理學、醫學報告,帶我們一探人類本「性」的奧祕與答案!
同性戀恐懼症
我希望我能說,自己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出櫃,是為了更崇高的理由——比如是為了愛或原則之類的原因,可惜真相是,冒充直男實在是太麻煩了,我覺得不值得。自小學三年級開始,我就已經花了太多寶貴的腦細胞,設計各種欺瞞的方法,掩飾我是同志的事實。
其實我最早刻意用來隱瞞同性戀身分的手段,就是非常拙劣地表現對同性戀的恐懼。八歲時,我覺得如果自己能常常用「娘砲」這個詞,而且在任何場合都表現我對同性戀的的厭惡,那麼別人一定會覺得我是直男。雖然這個妙計在理論上很不錯,但我的個性並不喜歡與人為敵,因此很難把我裝出來的憤怒表現得教別人相信。
或許我的同性戀恐懼表現並不成功,但不幸的是很多人卻成功了。或許我們有個共同點:許多年輕的同性戀恐懼症(homophobia,簡稱恐同症)男性其實心裡偷偷地有同性戀的欲望(不論他們是像我一樣刻意想要欺瞞周遭的世界,或者根本沒有知覺到自己有同性戀的欲望)。關於這方面重要的作品之一可以追溯到一九九六年發表在《異常心理學期刊》(Journal of Abnormal Psychology)的一篇文章,研究員亨利.亞當斯(Henry Adams)、小李斯特.萊特(Lester WrightJr.),和畢瑟妮.羅爾(Bethany Lohr)在文中提出了證據,認為恐同症的年輕男性,其實可能心裡面潛藏著同性戀的祕密欲望。
在這項研究中,六十四名平均年齡為二十歲、自認是異性戀的男性,根據他們所填對男同志厭惡程度問卷的分數,分為兩組(「非恐同男」和「恐同男」)。在這裡,恐同的操作性定義(根據可觀察、可測量、可操作的特徵來界定變量含義的方法)在於,和同性戀近距離相處時,所體驗到的恐懼程度―基本上就是,此人與同志互動時有多麼自在或不自在。(在臨床定義上,關於此詞的語意還有爭議,有些學者用其他的概念,比如「同性反感」(homonegativism),來強調某些人反同志立場的認知面)。每一名受測者同意把陰莖膨脹測量儀戴在他的,唔,「小弟弟」上。這個儀器我們先前已經提過,是「一種汞填充橡皮的周長變化測量器,用來測量性刺激時的勃起反應。戴上之後,陰莖周長的改變就會導致汞柱電阻的變化」。先前已經有研究採用這個儀器(膨脹測量儀,不是陰莖——好吧,其實兩者都算)確定了只有在性刺激和睡眠之中,陰莖周長才會發生顯著的變化。
接下來,受測者被帶到隱祕的房間,觀看三段色情片的片段。三部短片分別是異性戀色情片(口交和陰道性交畫面)、女同志色情片(口交或摩擦性器官,基本上就是互相手淫),男同志色情片(口交和肛交畫面)。影片的順序隨機排列,受測者在觀看後,記錄他感覺的性衝動程度和陰莖的勃起程度。
好了,現在請猜猜結果。
兩組受測者——不論是非恐同男性或恐同男性,對異性戀和女同志色情片都有顯著的充血反應,他們自己主觀的評估和陰莖膨脹測量儀所測量到陰莖的體積變化也相吻合。然而,一如預期的是,只有恐同者對男同志色情片有陰莖體積顯著增加的反應:說得明確點,恐同男中,有百分之二十六對影片有「輕度膨脹」(六至十二毫米)的反應,而百分之五十四則是「明顯膨脹」(十二毫米以上)。(相較之下,非恐同者的比例則分別為百分之十和百分之二十四。)更有甚者,恐同者明顯低估了自己對男同志色情片的性衝動程度。
研究人員由這些資料中得到了結論:「在恐同調查中得分高,並且承認對同性戀反感的人,對男同志色情刺激有顯著的性衝動。」當然,這些人究竟是不自覺的自欺欺人,還是刻意地向他人掩飾自己受同性吸引的性傾向,則不得而知。前者的解釋,可能在於佛洛伊德塑造反應防禦機制―人們受到壓抑的欲望會藉著他們對欲望對象的熱烈情感反應和敵視行為表現出來。(源自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的名句:「我覺得,那女人申辯得太多了些。」亦即還沒有問到她,就拚命解釋,未免此地無銀三百兩。)後者則暗示了蓄意的社交欺騙行為,就像我八歲時誤入歧途耍的小詭計一樣。當然很可能兩者兼有一點,或是因人而異。誰知道那些被揭露同志行為的公眾人物(比如艾迪.朗恩〔Eddie Long,遭指控利用職務發生同性關係〕、泰德.賀格〔Ted Haggard,美國全國福音協會主席,遭揭露召男妓〕、保守派心理學家喬治.瑞克斯〔George Rekers,召男妓同遊歐洲〕、馬克.佛利〔Mark Foley,曾任美國眾議員,因傳送淫穢電郵給未成年國會男實習生而辭職〕、賴利.克瑞格〔Larry Craig,前共和黨參議員,在機場男廁行為不檢被捕〕)―這種現象的典型代表——是自我欺騙,還是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一直都有同志情懷呢?
亞當斯等人對於陰莖膨脹測量儀這些發現的闡釋,並不是沒有遭到異議。研究人員布萊恩.麥爾(Brian Meier)和同僚就在《人格研究期刊》(Journal of Research in Personality)上為文指出,如果用恐同群體對男同性戀的「防禦性厭惡」來解釋,比受到男同志祕密吸引之說更合理。麥爾等人用其他的恐懼症打比方道,「我們都相信,如果說蜘蛛恐懼者偷偷喜歡蜘蛛,或幽閉恐懼症患者其實私底下喜歡被關在又黑又窄的空間裡,是不正確的。」這些研究人員推論說,亞當斯的恐同者樣本面對男同志色情的勃起反應,並非來自於性刺激,而是因為他們對這些色情圖像的焦慮,導致了生理上陰莖的充血反應。
然而在我看來,麥爾對「防禦性厭惡」的重新闡述,似乎有點離譜。儘管焦慮會提升已存在性衝動的程度已經獲得證實,但我卻找不到任何證據,顯示光是焦慮本身就能讓人勃起,至少我希望是如此。要不然,我對公開演講就感到很焦慮,如果別的不說,我還得擔心在演講時會勃起,那麼或許我根本就該取消演講。同樣的,按照這些研究員的邏輯,怕蜘蛛的男人每次看到蜘蛛爬過桌子,就該覺得自己下半身的小弟弟湧出一股熱流?我相信這是有可能的,只是對我來說太牽強了。
如果我們認同亞當斯的發現,恐同者看男同志色情片時的勃起是他們性衝動的合理證據,那麼這些發現就極其重要。比如,這或許有助於我們理解同志攻擊的心理因素。我所見過最聳人聽聞的資料,是一九九八年針對舊金山地區五百名直男的調查。一半的受測者說,他們曾對男同志有過攻擊行為(這還只是肯承認的人)。有三分之一不曾這樣做的人則說,如果「有同性戀挑逗他們」,他們就會攻擊或騷擾對方。諷刺的是,這項調查是在同性戀的聖地舊金山——應該是舉世對同志最友善的地方了。
事實上,亞當斯和他的同僚後來發表在《變態心理學期刊》(Journal of Abnormal Psychology)上的研究發現,在競爭任務中,恐同者對男同志比對直男更有攻擊性。在這份研究中,五十二名平均年齡十九歲,自認為是異性戀的男子,再次根據他們對恐同症問卷各問題的答案,分為「恐同者」和「非恐同者」兩組。受測者被告知,他們會隨機接觸到不同類型的情色刺激,以瞭解色情圖像對他們反應時間的影響效果。但實際上,所有受測者看到的都只有男同志色情影片。
在觀賞這段長達兩分鐘的兩男性愛前戲、口交和肛交的影片前後,受測者填寫了他們當時情緒狀態的評量(比如,他們是否感覺憤怒、焦慮、悲傷等)。接著他們就進行競爭反應時間任務。在二十次獨立實驗中,他們要在控制台上的紅色的「攻擊」燈亮時按下按鈕。受測者以為他們是在和隔壁的其他玩家競爭,然而實際上並沒有其他玩家。遊戲的設計是,在隨機分布的一半實驗中,玩家會輸。每一輪「勝利」的受測者都會被告知,他們可以向另一玩家(實際上並不存在)施放一次電擊,而且可以選擇電擊強度;或者,贏家也可以選擇不電擊對方。
所有的玩家都「輸」了第一局,並遭受他們以為是對手所施放的輕微電擊。這個研究的關鍵操作是,一半的受測者以為他們的競爭對手是男同志,而另一半的受測者則以為他們的競爭對手是直男。在任務開始前,以及在看完男同志色情片後,受測者會觀看介紹「玩家」對手的一段短片。在一組中,這名虛構的競爭者被描述成刻板印象中裝模作樣的男同志,他告訴訪問者「他和他的伴侶史蒂夫已經穩定交往了兩年」。在另一組中,同一名演員變成了直男,說他「已經和女朋友穩定交往了兩年。
雖然恐同者和非恐同者在勝利時,對直男競爭對手的電擊強度和持續時間都沒有顯著的不同;但當恐同者認為對手是同志時,他們施放的電擊就更強烈且更持久。在主觀情緒的評估上,兩組主要的區別是在於憤怒敵視方面:非恐同者在觀看男同志色情片後,顯示的程度變化略高一點,但恐同者在觀看色情片前後的憤怒敵視情緒,則有大幅的增長。這些資料顯示同性性愛刺激―例如看見兩名男子手牽著手,會讓已經有怒意的恐同者更加怒髮衝冠。
儘管當今世界對同性戀的「認可」程度已經比十年前高了很多——在我看來,依舊是心不甘情不願,但在暗地裡仍然潛藏著危險惡意的社會因素,阻礙了真心的接納。除非我能在美國任何一個城市的公共場所,簡簡單單牽著愛人的手(這是大多數情侶毫不猶豫就可以做到的事),而不致危及我們的人身安全,我才能相信「平等權利」不是只在嘴上說說而已,而是確確實實地在情感和思想上有了改變。
而在此同時,如果你碰到對同志極度仇視或者譴責的人時,不妨盯住他的眼睛,摸摸你的下巴,學我這麼說:「嗯……很有意思……」
(本文轉載自傑西.白令新書《下流科學》,中文譯本由漫遊者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