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旦大學舉辦同性戀話題講座(圖)。(2013.04.12)
圖:復旦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沈奕斐、東方衛視主持人駱新、律師周丹、復旦大學哲學院教師郁喆雋,9日談論了「同婚」、「形婚」、「同性戀家庭領養孩子」等話題。
用「同理心」理解作為他者的同志
復旦大學舉辦講座科普同性戀
在復旦大學青年法學會一項關於「同性戀者權利、同性婚姻合法化」認同程度的調研中顯示,身邊有「同志」朋友的人更能接受同性戀及同性婚姻合法化,有86%的人表示尊重和支持;女生比男生更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74%面對家人是同性戀的假設時選擇順其自然或鼓勵家人追尋自己的幸福。這似乎顯示公眾對同性戀者日益寬容,然而這只是校園內的統計數據,象牙塔之外,「寬容」仍然是一條艱難的路。
4月9日晚,復旦大學舉辦講座「解構與建構——超越性別的愛情」,邀請復旦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沈奕斐、復旦大學哲學院教師郁喆雋、同性戀者律師周丹一起探討同性戀者的權利,東方衛視主持人駱新主持。周丹2001年在網上公開了自己的同性戀者身份,開始積極推廣同性戀知識並通過律師身份維護同性戀者權益。現場討論熱烈,一位復旦法學院的大一學生當場「出櫃」並加入討論,復旦知和社(以性別文化為主題的學術社團,許多社員是同志)一位社員也在提問環節坦承自己是女同性戀。
沈奕斐副教授認為,消除對同性戀者的歧視和賦予權利的話題背後涉及人們如何對待有差異的「他者」和中國的民主進程,人們應用更廣闊的視野來看待性別問題。郁喆雋表示:「我們要用同理心來理解他者。」
中國社會對同性戀的態度經歷多個階段。1997年,同性戀在中國就已經「去罪化」,修訂後的《刑法》將同性戀從流氓罪中刪除;2001年,同性戀在中國「去病化」,《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第3版中,同性戀的性傾向和性活動不再被認為是一種病態心理。然而,同性戀的「去污名化」仍未完成,法律和醫療界的開放不等於社會觀念已經開放,仍然有許多人無法尊重和接納同性戀。
「同性戀」只是一個概稱
駱新:據中國社科院統計,同性戀在人類社會中所佔比例在3%至4%,也有其他不同統計方式結果大不相同,如何看待這一數據?
沈奕斐:同性戀是一個概稱,在學術上的另一個稱呼是LGBT,L是女同性戀(Lesbian),G是男同性戀(Gay),B是雙性戀(Bisexual),T是跨性別者(Transgender)。因此同性戀者認為,把他們不同類型一概而論等於給他們又貼了一個標籤。至於比例,3%、7%都有,但要強調的是這個話題所涉及的人群遠遠不止同性戀本身,包括他們所在的家庭、配偶、下一代和朋友,涉及的群體遠遠超過數據所顯示的。他們並不是所謂的少數派,而是一個不容忽視的人口總數。
郁喆雋:我想提醒大家的是,在社會對這個群體進行調查的時候,調查本身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社會結果,尤其在一個不是非常寬容和開明的社會,比如納粹德國時期有一個同性戀集中營,大約有15000人被標記上粉色的三角而後遭到迫害,人們要對調查本身有所警惕。
駱新:同性戀行為和同性戀傾向是否有區別?
沈奕斐:不同的理論流派對此有不同的界定。一種流派(酷兒理論)認為,人的性傾向是流動的,比如我的一個外國女性朋友10年前和女性結婚,10年後和男性結婚,因此不能去界定一個人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另一種流派認為,性傾向是天生的,只是有的人強烈,有的人不強烈。我個人認為兩種都有可能是對的,在不同群體得到不同體現。
駱新:性同者,即性自認與肉體性別不一致的人仍屬於精神病領域中「性同一性障礙」,這和一般的同性戀是否有區別?
沈奕斐:性同者即是LGBT中的T,跨性別者。
周丹:作為性傾向的同性戀和同性性行為不同,變性和跨性別者與性傾向和性行為又不同。性傾向是從X欲對象的生理性別來劃分的,跨性別者則是從性別認同的角度來判斷,即自己認為自己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想說的是,人類用科學方法進行分類,可能是一種科學探索行為,也可能是歧視的行為,分類本身有歧視的可能性。我作為法律人,不是很關心科學怎麼說,而是關心科學成果和科學觀會不會對人造成歧視和傷害,使人不成為人。比如科學長期以來把異性戀作為正常標準,以此把與異性戀不同的所有人不當成人。我們討論概念時要反思,這是為了科學還是可能會丟失人性?概念分類是科學工具,而不應該成為歧視的標準。
郁喆雋:哪怕科學分類不統計、不分類、不給人貼標籤,這個社會上各種歧視仍然存在。
沈奕斐:這是一個學術領域裡的底線問題,當我們劃分標準建立一個參照系的時候,實際上就意味著和這個參照系不吻合的東西就不合理。可是如果沒有參照系就意味著這個社會不可能有秩序,沒有標準就沒有有序的生活,所以平等自由的邊界在哪裡,成為社會學中的重要議題。討論平等和不平等的前提是,某個人的行為如果不損害他人的利益,不損害公共的利益,不損害自己的利益,那就有存在的合理性。在精神病領域有武瘋子和文瘋子,武瘋子會傷害他人因而社會進行干預,文瘋子並不妨礙他人,是否應該被視為疾病,這實際上是一個倫理的困境,值得探究。
「同婚」合法化為時尚早
駱新:同性戀者是否因為無法完成人類繁衍而在倫理的角度對父母和社會造成了傷害?
郁喆雋:這並沒有造成傷害。比如上海生育率一直很低,常住人口負增長,這肯定不是因為同性戀問題。
沈奕斐:同性戀群體為我們國家的計劃生育做出了突出貢獻。
周丹:實際上不是的,青島醫科大學張北川教授調查發現,中國80%的同性戀選擇結婚,而且大多數都生子了。
駱新:目前中國是否到了可以立法允許同性戀進入婚姻的程度?
周丹:因為目前中國的條件很不成熟,現在中國的社會觀念、制度創新都沒有跟上,我們連伴侶制度、同居制度、協議生活制度都沒有,甚至20年前連婚前同居都是非法,因此提到婚姻制度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在婚姻家庭觀念上,很多同性戀者自己也沒有做好準備。
駱新:形婚,即兩對不同性別的同性戀者交叉結婚,組成四人家庭是否可行?
沈奕斐:現在很多媒體誤以為同性戀者和異性戀結婚也叫形婚,實際上學界越來越嚴格地將形婚界定為兩對同性戀者的婚姻。在現實生活中,形婚失敗的例子有很多,尤其是他們需要在父母面前扮演角色也很累。在一些例子中會傷害到「同妻」(男同性戀的妻子)的利益,這也是為什麼我呼籲同性婚姻合法化。
周丹:我周圍碰到形婚的例子越來越多,一個是結婚前進行法律咨詢的,因為他們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夫妻沒有感情基礎,所以要簽署婚前財產登記和權利義務關係,另一個是形婚來辦離婚的,因為感情可能不順,或者沒有更好的機制去處理婚姻家庭中的關係,他們很年輕,從來沒有想像過未來家庭模式。形婚不是一個很好的方式,但是從社會供給角度來說,也只能用這種方法。
沈奕斐:女同性戀者和男同性戀者之間互相沒有很多認同和交叉。男同性戀者更認同異性戀的女性,因為他們喜歡的都是男人。
周丹:對,男同性戀者和腐女的交叉認同越來越多,這可能從慾望對象的同理心來理解。同性戀群體內部沒有外界想像的那麼團結。
沈奕斐:我對腐女的理解是,純潔的愛很多人都喜歡。就像一個著名的同性戀說的:你可以說我很賤,不能說我的愛很賤,你可以說我很蠢,不能說我的愛很蠢,你可以說我不純潔,不能說我的愛不純潔。
實質是對待差異的態度
駱新:同性戀者能否收養孩子?是否會對孩子成長造成傷害?
周丹:很多人擔心同性戀伴侶收養孩子不利於小孩的成長髮育,事實上這也是一種偏見。荷蘭做過一個20多年的跟蹤調查發現,父母的性傾向對子女的性傾向沒有任何影響。影響小孩的並不是父母的性傾向,而是父母關於性別和性傾向的觀念會影響小孩的性觀念。
郁喆雋:荷蘭的調查也許無法平移到中國的語境下。因為荷蘭是一個極度包容的國家,而在中國,小孩面臨的更多是社會輿論的壓力和異樣的眼光。這是真正會對他們造成傷害的地方。
沈奕斐:對同性戀者收養小孩的擔心一個是性傾向問題,另一個擔心是兩個男性或兩個女性無法承擔一男一女的傳統家庭角色來對小孩有很好的照顧,因為婚姻家庭研究表明父母能夠給小孩兩套價值觀和不同處理問題的方式,實際上任何人都有不同的思維和行為模式,因此同性戀者也能做到互補。美國一些研究表明,同性戀家庭對收養小孩的決定往往更慎重,比未婚媽媽或意外懷孕的母親做了更充分的思想和現實準備。
觀眾提問:中國社會什麼時候能打破對同性戀者所收養的小孩的歧視?
沈奕斐:今天我們表面上在討論同性戀話題,實際上討論的是我們如何對待差異的問題。剩女選擇不結婚,與同性戀者選擇同性,本質上是一樣的。這些問題的解決與中國的民主自由平等、對於人的權利的保護進程是一致的。如果我們國家沒有進入到對個體權利的保護,建立私人生活領域神聖不可侵犯的理念,那麼寄希望於同性婚姻合法化就是癡人說夢。
我不能說多少年以後會沒有歧視,只是告訴大家同性戀問題、剩女問題、女強人或女性從政問題、農民工污名化問題,這一系列都是與中國發展進程緊密相連的。民主進程發展越快,同性戀者的處境就改變得越快,對個人權利的保護就越到位,對弱勢群體的寬容就會增加。
(記者 鄭依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