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性傾向:張國榮的性別認同(圖)。(2013.03.29)
張國榮在《霸王別姬》中飾演陳蝶衣
很難想像,如果沒有張國榮,華語演藝圈的跨性別文化將是多麼蒼白。
當然不能否認,李安的《喜宴》、楊凡的《美少年之戀》、關錦鵬的《藍宇》、《愈快樂愈墮落》、張之亮的《自梳》等影片都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非常優秀的性別越界影片。而早在二十五前,歌手黃耀明的一曲《禁色》就已探討同性之間感情的問題。
但是沒有任何一個華語明星如張國榮這般,有強烈的探討「性」與「跨性別文化」的自覺,並在電影、歌曲、MV、舞台等多個載體中,以一個歌手、演員、導演等多重角色展示著這些充滿激情的作品,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展示得這麼好!
並且值得注意的是,他所呈現的「跨性別文化」,已經遠遠超越了「異性戀」、「同性戀」這個性傾向的範疇,還有涉及性別認同、性別易裝、性別角色的突破和模糊、雌雄同體、自性、自戀等。可以說,他所呈現的一切,幾乎觸及了關於「性」和「跨性別文化」的每一個角落。
作為一個演員,張國榮先後拍攝了《家有喜事》、《霸王別姬》、《金枝玉葉Ⅰ、Ⅱ》、《春光乍洩》五部涉及跨性別內容的優秀電影。
五部影片的側重點有所不同。《家有喜事》是一部無厘頭搞笑家庭喜劇,張國榮在其中飾演「娘娘腔」常騷,與「男人婆」表姑媽處處針鋒相對,最後因為觸電短路,兩人恢復了符合各自性別的性格,團圓收場。這部電影並未有意討論跨性別文化,但是張國榮用他獨特的表演方式,為這個角色賦予了值得討論的內涵。張國榮的表演看起來非常自然,一方面這是個男性,另一方面,他卻沒有社會賦予男性的固有性格。張國榮表示,這是因為他有類似性格的朋友,並從他們身上汲取了表演經驗。
《金枝玉葉》裡張國榮飾演一位渴望愛情滋養的音樂人顧家明,但是在發現自己愛上了女扮男裝的新人林子穎後,他非常痛苦,難以認同自己的性傾向,但又無法忘懷林子穎,最後終於想通了,「男也好,女也好,我只知道我愛你」。這同樣是一部輕鬆幽默的喜劇片,張國榮努力演出豐富的層次性,試圖傳達出一個異性戀者發現自己愛上同性後所經歷的內心掙扎以及自我認同。但其實觀看影片的觀眾都知道林子穎是女性,所以對顧家明的性傾向十分「放心」。張國榮曾批評這部影片並沒有用好這一難得的橋段,但同時也承認,該片上映於20世紀90年代中期,如果不做這樣戲劇化的處理,觀眾恐怕不會那麼輕易接受。在這部影片的續集中,對於性別和性傾向的討論就較為明顯和刻意了,但是由於人物眾多、關係錯綜複雜,最終有心無力,落得個大雜燴,浪費了張國榮與梅艷芳兩位巨星的落力演出。
張國榮真正演繹同性戀角色的電影是《霸王別姬》和《春光乍洩》。他在影片中出色的表演,令兩部電影在國際上大放異彩。應該說,作為最主要的男主角,張國榮對兩部電影的內涵有著深刻的自覺和認知。在拍攝過程中和他演對手戲的張豐毅和梁朝偉非常「害怕」——程蝶衣與段小樓在化妝間掐腰說笑的那場戲,張國榮說明顯感覺到張豐毅「在發抖」;梁朝偉更是對一開場的床戲非常抗拒,以至於多年後坦承自己很後悔,當年沒有能夠放開來演。相較這兩位對手,張國榮從一開始就已經思考如何運用電影中的角色來傳遞同性戀者的心態轉變與生活形態。
2002年2月22日,張國榮應邀在香港中文大學的講座中擔任嘉賓,討論自己如何演繹李碧華的小說人物。他提到小說版的《霸王別姬》(全書閱讀),李碧華在同性戀這一主題上的表述和態度是比較明顯、寬容和自然的。然而陳凱歌改編的電影,取鏡過分壓抑,隱藏了同性戀獨立自主的選擇意向。當然,他理解導演拍片有很多需要衡量的因素,比如是否能夠公映,如果拍得太過直白大膽而遭禁映,未免得不償失。
但是他也非常直截了當地指出,陳凱歌在電影裡確實一直不想清楚地表明兩個男人之間的感情,而借菊仙這個角色來平衡故事裡同性關係的情節,這便提升了鞏俐在這部電影裡的地位——這是李碧華的原著中不曾寫到的。作為一個演員,張國榮一邊盡好演員本分,聽從導演的指揮,注意平衡導演對同性題材的避忌;另一邊,又憑借自己的演繹方式,通過程蝶衣這個人物,把他對同性戀情那份義無反顧的堅持,藉著適當的眼神和動作傳遞給觀眾。
相比《春光乍洩》而言,《霸王別姬》有史詩一般的磅礡劇情,人物性格發展既合乎成長環境又有強烈的自我特性。「我以為,如果《霸王別姬》這部電影能忠於原著,把當中同性戀的戲做更多地發揮著墨,這部電影於同類題材電影而言,地位必定較我後來接拍的《春光乍洩》為高。」張國榮如是說。
如果說,作為一個被導演「控制」的演員,張國榮只能在極其有限的空間內傳達出自己對於角色的領悟,那麼作為一個地位超然的歌手、一個舞台表演者,甚至一個導演,他所擁有的表達空間就更為豐富了。
在1996年底的「跨越97」演唱會上,張國榮穿上紅色高跟鞋,模仿英國搖滾明星David Bowie在舞台上女性化的表演;又身著黑色浴袍,在鼓風機上將瑪麗蓮·夢露的經典鏡頭融入到舞台上。這場演唱會在當時引起了整個香港社會的震動,媒體一度渲染其為「三級」、「色情」,甚至有媒體、官員表示希望能夠限制入場觀眾的年齡。
如果認真觀看過這場演出,就會知道這些報道都是無稽之談。張國榮在舞台上的表現較他20世紀80年代時更為開放和輕鬆,他所要傳遞的理念亦非常清晰。他曾輕描淡寫地解釋說,與舞美一起想出高跟鞋的創意是為了要有一點噱頭引起觀眾討論。他本想扮演京劇旦角,但由於化妝和服裝都太難,於是找了其他替代的形式。他們還想過塗抹紅色的口紅,但是在舞台上口紅不能被觀眾看清,於是索性穿上了紅色高跟鞋。
但是實際並非他所講的這麼簡單。紅色高跟鞋是為了《紅》這首歌而配的舞蹈道具,《紅》是張國榮本人所創作的非常重要的一首作品,連同這張專輯中的《偷情》、《怨男》、《怪你過分美麗》、《談情說愛》等所有歌曲,張國榮表示:「我有意在歌曲中探討一些『性』與『性別』方面的內容。」將「性」與「性別」搬上舞台,最直觀的做法就是突破自己的性別角色。作為充滿女性意味的高跟鞋,則是突破性別的最容易被人理解的道具之一。觀看這場演出,可以看到張國榮是有意將屬於女性的柔、美、嬌柔融入到舞蹈表演中。
同時,在這場演出中,他也邀請了電影《色情男女》中的女主角之一舒淇擔任表演嘉賓。舒淇並不演唱,只需要展露她的性感。在這首《熱辣辣》中,張國榮又演繹了他最擅長的「性感情人」這樣充滿男性魅力的角色,令觀眾熱血沸騰。他還以金色服裝的裝扮演繹《怨男》,與MV一脈相承,這是日常生活中被男性忌諱的顏色,男性角色被太多社會習俗所框定,張國榮通過易裝表演,呈現和揭示了男性亦可以獲得性別上的釋放。他更是穿上黑色浴袍,一邊展示自己修長結實的男性身材,一邊又在鼓風機前模仿瑪麗蓮·夢露的經典擺裙鏡頭,此舉卻並非扮演女性,結合他所選取的《偷情》這首歌,是想表達「性」與「愛」的解放。
(文章摘自 《這麼遠那麼近》作者:宇文卿 出版社:北京聯合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