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同性婚姻」:一對同志的故事(圖)。(2012/11/13)
他們自製了一張「結婚證」,是用上世紀80年代通用的一種獎狀做的,上面寫著「海枯石爛,永不變心,白頭偕老,挑戰傳統」。
他們給自己營建了一個小社會,這個小社會只有那些可以理解包容他們的人:雙方的家族、個別的老同學、大雜院裡的部分鄰居,還有圈子裡的少數朋友。只有在這裡面,他們的婚姻才是安全的。
為了紀念「結婚」20年,他們專門照了相,這在當年是不可想像的,正如新華社在一篇同性戀報道中所指出的:一個以隱秘為特徵的時代結束了。
李倫佐和鞠佳仲是兩個年屆五十的男人。到今年他們整整在一起生活了20年,他們把在一起的生活稱為「婚姻」。
沒有法律承認這種「婚姻」,這種「婚姻」也不能公之於眾,20年來,他們基本上過著隱形人生活:在眾人眼裡,他們是大老闆和二老闆,兩個事業有成的商人,而對於他們自己來說,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
2006年3月12日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結婚」20年,他們決定慶祝一下。和他們走過的5年、10年、15年「結婚」紀念日一樣,這種慶祝只能在「圈子」裡進行。
「天長地久有沒有」,同性戀者之間傳遞的一份內部刊物以此為標題盛讚他們20年的愛情,美譽他們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讚譽他們婚姻的還有李倫佐和鞠佳仲的家人,李倫佐85歲的老母親,60歲的大姐,還有鞠佳仲的父母家人。「就是娶個婆娘也不一定這麼好。」李倫佐85歲的老母說。
為了紀念「結婚」20年,他們專門照了相。照片上兩個人都穿著唐裝,李倫佐的唐裝是青色的,鞠佳仲的唐裝是大紅的,李倫佐坐著,挺直著身板,顯得硬朗而健康,鞠佳仲站在李倫佐的身後,笑容可掬。從任何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對夫妻的標準照,甚至從他們的眼神裡,竟然可以看出「夫妻相」,——長久相守讓兩人越來越相像。
但是這種照片還不能去專門的照相館裡照,當地關愛小組的成員承擔了這一任務。
20年前這對男人自製了「結婚證」,指天發誓,今後兩個人將彼此的生命放在一起。
「現在看來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止我們白頭偕老。」
不一樣的男孩
李倫佐說他曾是一個朝氣蓬勃的男孩子,調皮,打架,喜歡一切冒險的事。和李倫佐一個院子長大的呂光美說:「李倫佐常常被母親拿了竹竿子打得滿院子跑」。「性子野得很」的李倫佐和別的男孩有一點不同,就是在青春萌動的時候,「我腦子裡幻想的全部是男人的身體,只要是去找女孩的事,一幫男孩興奮得一哄而上,我就躲得遠遠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而鞠佳仲的性情和李倫佐完全不同。從小他就是一個漂亮、羞澀而內向的男孩,女孩喜歡的事情他最為精通,踢毽子、跳繩常常是女孩紛紛敗下陣來,最後他還留在場上。在大學裡,因為舞跳得好,他成為學校舞蹈隊的成員。一張30年前的黑白照片留下了他跳舞的情景:一個大眼睛的男孩,全身充滿韻律,四肢張開,好像要飛起來一樣。
兩個男孩的第一次性經歷都是和男人發生的,都是在看電影時結束了童貞。
李倫佐說他這一生從來沒有對女性有過性衝動。他認為他的「毛病」是娘肚子裡帶來的,並且堅信這一生無論用什麼方法都不能改變,除非將他的肉身化了,投胎重做。
鞠佳仲不能肯定,如果他的第一次是和一個女性,他是否會成為「另一種人」,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從有了第一次,他的性傾向就變得非常地確定。
但是那是上個世紀的70年代末80年代初,他們為自己的與眾不同而痛苦欲死。
「半夜醒來枕頭常常是濕的,就是在夢中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是這種人。」
這種人在那個年代被看成是不男不女的人妖,是怪物。
「你得強裝笑臉言不由衷戴著面具生活。」
最大的痛苦不僅是這些,最主要的是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李倫佐偷偷地去找過醫生,醫生說是他的「世界觀有了問題」,建議平時加強世界觀的改造,多進行體育活動,將注意力轉移到運動上來。
鞠佳仲直到上大學的時候才查到了「同性戀」這個詞:「由於男子或女子的某一方的不愉快而孕育的孩子,容易出現性傾向問題」,這個讓他匪夷所思的說法並沒有解決他的困惑:自己是不是個妖怪;自己是不是得了一種病;這種病是不是可以改掉或者治好;自己將來怎麼生活……
1980年代初李倫佐和鞠佳仲各自生活在成都和重慶。李倫佐在一家工廠,是頂替父親才從下鄉的知青變成工人的;鞠佳仲在讀大學,因為考上了大學才離開鄉下。那時候他們都27歲了,在各自不同的城市經歷著相同的煎熬。
鞠佳仲在大學裡戀愛了,是一個男孩,學校學生會的主席,大學裡的公眾人物。「我們之間好像有磁鐵似的,很『微妙』,不知怎麼心就相通了。」
但是兩個人同時都變了,陰影長在心裡了,眼睛總是瞟來瞟去,賊溜溜地觀察每一個人的表情,終於他頂不住壓力,找了一個女孩「耍朋友」去了,他要證明給大家看:我很正常,我對女人感興趣。
實際上他根本不碰女孩一下,女孩假裝和他比個子臉都快貼著臉了,他心裡明鏡似的,但就是不能擁抱她。
「我們劇烈地吵架,我痛苦地用頭撞樹,整夜地哭,想死。」
「有一次在浴室裡,看到一個年齡大的男人靠近一個年輕的,結果被那年輕人一耳光摑在臉上,我當時心都寒了,我們這些人老了怎麼辦?」他說。
成都人對同性戀者有一個形象有趣的稱呼:「飄飄」,將同性戀活動的地方稱為:「飄場」。
李倫佐對此的解釋是:同性戀者就像「浮萍」,一方面是活動場所的漂浮不定,一方面是心裡的飄的感覺。
鞠佳仲大學畢業以後到了成都一所中學教書。
兩個人接觸,你喜歡別人,別人可能不喜歡你;別人喜歡你,你可能又不喜歡他。交往長的,維持幾個月,短的,就一次兩次。「那是一種魔鬼般的不可扼制的誘惑,知道那個不能幹,但就是抑制不了自己,罵自己和畜生一樣,恨自己受性的驅使。」李倫佐說,「分手,傷害,傷口都留在心裡。時間長了,覺得在這個圈子裡沒有真感情。」
在李倫佐母親的眼裡,這個二兒子是個惹事生非、不安定的傢伙,高興了東遊西逛整天不回家,不高興了睡在床上幾天不起來。可他也是最被看重的孩子,三個男孩裡他長得最健壯,另兩個男孩先後結婚生下的都是女孩,傳香火的重任非這個二兒子莫屬,所以父母像搞轟炸似的介紹對象,逼著他結婚。可他多漂亮的女娃見都不肯見,逼急了就說要自殺。
「他衝著我媽媽喊叫:『你咋的把我生成這樣子嘛』,我們一直都不明白這句話是啥意思,媽媽把他生成啥樣子了,不是好好的嘛,一個人高馬大的大男子漢,這句話就像是一個謎語,我們一家人猜了20年才搞明白。」李倫佐的大姐說。
「我們這些人的眼神都是一樣的,飄飄的,很茫然的。」李倫佐說。
「飄泊夠了,好沒意思。」鞠佳仲說。
「有一次在浴室裡,看到一個年齡大的男人靠近一個年輕的,結果被那年輕人一耳光摑在臉上,我當時心都寒了,我們這些人老了怎麼辦?」
你的歡樂悲傷總得有人說,你得有人分擔,你得有寄托,「這一點上我們這樣的人和男女之間絕對是一樣的,而這種情感是父母兄弟之情所不能替補的。」
李倫佐和鞠佳仲都在心裡生出一種渴望:找一個男人,托付終身。
定情
一本書救了鞠佳仲。那是一本從香港影印過來的書,白色的封面,沒有書名,也沒有作者的名字,繁體字,用紅的筆、黑的筆畫滿了道道圈圈,從插圖和文字一下就能看出這是一本嚴肅的介紹同性戀的書。這本書不知通過什麼渠道流傳到了成都。
他第一次獲得了有關同性戀的知識,他明白了自己是一種特殊性傾向的人,並且這種性傾向是終身的,不能通過醫學的手段進行改變。他第一次知道世界其他國家也有像他這樣的人。從十五六歲到30歲,他用了近15年的痛苦與折磨才確定:自己是一個同性戀者。
「一天深夜,一個陌生人咚咚地敲門,一進門他就說他是一個同性戀,說自己不想活了,但聽說我這裡有一本書,想死之前看一看。」圈子裡的消息傳得特別快,但被人找上門來鞠佳仲還是吃了一驚。這本影印書在圈子裡流傳,每流傳一個人,書上就多一些道道圈圈。
鞠佳仲至今還保留著這本書。看過書之後,他在圈子裡求證:同性戀應該選擇怎樣的生活。應不應該和異性結婚。和異性結婚的人有沒有改變性傾向的。結婚的人是不是幸福的。
「我看到聽到了一個個悲哀傷感的故事,結婚,離婚,再結婚,再離婚,最後出家做了僧人,就是做了僧人還是改變不了。我打定主意決不選擇和異性結婚。」
就在這時,一個深愛鞠佳仲的女同事因為對鞠佳仲的失望從學校出走,這在學校引起軒然大波,學校領導找他談話,讓他對姑娘負責,鞠佳仲說,我連她的手都沒拉一下,負什麼責?
就在承受著內心和社會雙重擠壓的時候,1985年秋天的一個下午,在成都著名的「飄場」——勞動文化宮的水池邊,鞠佳仲看到了李倫佐。
「我們一見鍾情。」「我假裝要抽煙,湊上前去說:」借個火『,實際上我身上是有火的,他沒有將燃著的煙遞給我,而是很鄭重地從包裡掏出火重新給我點上。「
李倫佐對鞠佳仲的評價是性格溫順,溫文爾雅,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鞠佳仲欣賞李倫佐隨和中帶點邋遢,性格剛烈,敢作敢為,有頭腦不莽撞。
「這是一種緣分,1000個裡都不會有一對。」激情過去之後,是兩人精神的契合。「你有喜悅想第一個告訴他,他有悲傷想說給你聽,那是一種甜蜜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他們在對將來的打算上一拍即合。「當時我說出了上半句,他馬上說出了下半句,就是托付終生,白頭偕老,一生一世在一起生活。」
這種想法在當時無異於離經叛道,在他們所知的同性戀圈子裡,沒有人以這樣的方式生活過。
「我最佩服的是李倫佐的勇氣。他完全是靠自己的思考和對自由生活的渴望而萌生出這個想法的。他這麼想,就這麼做,在我們認識他一個月後,他就帶我住進了他的家裡。」
當然,鞠佳仲住進李倫佐家的大雜院是以「戰友」的身份。但是,這個住著20戶人家、吃飯時都端著碗在院裡、每家每戶都沒有隱私的大院裡的人們很快就嗅到了什麼。
「兩個大男人住在一起,出雙入對的,大家都感到奇怪,背後指指點點,當面又不好說什麼,畢竟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嘛。」李倫佐的鄰居呂先生說。
「結婚」
「有甜蜜,有喜悅,更多的是悲壯。沒有人這樣,也不知道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著,但我們認為這樣是對的,這是我們想要的生活,起碼我們沒有去害那些無辜的女孩。」
1986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們為自己的婚姻舉行了一整套複雜的程序。
先是選了一個日子,一個是3月6日出生,一個是3月27日出生,「結婚」的日子就選在中間。
他們走進了照相館,照了一張兩寸的黑白半身「結婚照」,一個坐得高點,一個矮點,兩個人的頭緊挨在一起。當然,這樣的照片以「戰友」的名義進行。
他們花70元打了一輛出租車,70元是鞠佳仲兩個月的工資,到沱江邊的朝陽湖,李倫佐曾經下鄉的地方,舉著拳頭對蒼天發誓。
在他們的影集裡,還珍藏著當年的照片,那是請出租司機拍下的,照片上洋溢著1980年代的時髦氣息。一座塔下,兩人靠得很近,李倫佐燙著卷髮,夾克衫,鞠佳仲穿著西裝,打一條大紅色的領帶,喇叭口的褲子。
「有甜蜜,有喜悅,更多的是悲壯。沒有人這樣,也不知道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著,但我們認為這樣是對的,這是我們想要的生活,起碼我們沒有去害那些無辜的女孩。」
李倫佐沒敢將這次行動告訴家人,鞠佳仲寫信告訴了妹妹(6個兄妹中和他最親近的一個)。他寫道:我本來不想走這條路,但上天安排我是這樣的一個人,我很孤獨,也很寂寞。
妹妹回信: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理解你,因為我們的血管裡流著相同的血。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寄上100元錢,作為你們結婚的禮物。
「我捧著信大哭一場,這是我們收到的惟一禮物和惟一的祝福。」
舉行過「結婚儀式」之後,李倫佐帶著鞠佳仲和自己母親、大姐一家人到北京、西安做了一次旅行。表面是一家人的出行,暗中是兩個新婚人的蜜月。李倫佐的大姐記得很清楚,在華山拜神之後,弟弟抽了一簽,是「下下」簽,上面寫著「天崩地裂,天打五雷轟」,求山上的道士解籤,道士看過之後變色,堅持不肯。
「我當時也有點害怕,但我還是相信自己是對的。下山之後我就把我和鞠佳仲之間的事告訴了大姐。」李倫佐說。
李倫佐家大姐真有點五雷轟頂的感覺,第一反應是:弟弟不要是得了什麼病了?
大姐告訴母親,母親說,不可能,你看兩個男人喉頭都大大的,怎麼會嘛!
李倫佐父母是老實巴交的人,父親信佛,長期吃齋,母親胸前吊著一個袋子,一隻手總是藏在袋子裡,捻著裡面的佛珠,捻一個珠子念一句佛。讓他們接受這樣的事,不容易。
不要再逼他結婚了,只要他們不犯法,他們想怎麼過就怎麼過吧。再說了弟弟連個工作都沒有,人家鞠佳仲還是大學生、中學老師呢,過一天算一天吧。這是李倫佐大姐勸父母的話。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父母還是為他們騰出一間平房。大姐從心疼弟弟的角度接受了這個事實,另外的姊妹兄弟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和李倫佐疏遠。不管怎樣,兩個男人開始了他們的「婚姻生活」。
創業
鞠佳仲曾表示,自己一個月有四五十元的工資,兩個人生活足夠了。李倫佐斷然拒絕:你等著,我會打拼出來的。
前幾年,李倫佐因為偷渡香港失敗還被開除了公職,認識鞠佳仲的時候是個今天偷偷賣點水果、明天賣點雜貨的遊民,常常身無分文。
有一天李倫佐和鞠佳仲商量,到成都郊區廢品收購站淘些舊書來賣,然後他騎了自行車到垃圾堆裡去扒。
「晚上回來的時候,一個自行車上馱著三五個大塑料編織袋,人變得小鬼一樣,整個臉上都是泥土,只露著眼睛和牙齒。」李倫佐的母親心疼地說。
母親說,自從和鞠佳仲在一起,這個「野」兒子就變了,變得連眼神都溫順了,突然之間就不那麼慌慌張張的了,不再和父母大吵大鬧,知道對父母好了。
李倫佐說,不知怎麼的,自從有了「家」之後,心裡突然就生出了一種責任感,這種責任感讓人心裡踏實——就是為了對方,必須好好生活,不能為所欲為了。
兩個人將收回來的舊書分了類,政治的、文學的、考試複習資料等等,在成都最繁華的春熙路擺了個地攤。
「我記得第一次出門擺攤時的情景,書放在一個四輪車上,準備推到市場上去,我從倫佐手裡搶過了車子,說,這歷史性的第一步我來幫你推出。」
那時候的書便宜,三五元一本,舊書以半價銷售,第一天拿出去的是20元收來的書,一售而空。
他們太興奮了,晚上兩個人把角角分分的錢攤在床上,頭對著頭一張一張地數過,發現手裡的錢變成了60元!李倫佐半夜跑去大姐家報喜。
「弟弟一見我就大喊:姐姐、姐姐,我們賺錢了,他那高興的樣子我永遠也忘不了。」今年已經60歲的大姐激動地回憶,「從此,他們就開始著迷一樣地賺錢!」
那時,鞠佳仲在學校裡還有工作,上課時包裡裝著塑料紡織袋,一下課就直衝廢品站。「最甜蜜的回憶是兩個人在某個廢品站的不期而遇,那感覺就像是一場美麗的邂逅,「兩個人要高興好半天。」
他們在春熙路上擺了6年的地攤,為了長久地在一起,也為了擺脫學校壓抑的環境,鞠佳仲不辭而別放棄了工作,和李倫佐分了地盤——將成都的所有廢品站劃分為二,一人跑一半。校長特意找到書攤,勸他回去,說「你可是我們學校惟一的大學本科學歷」。
兩人的行為在圈裡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每天擺攤的時候,總有一群「飄飄」遠遠地蹲在對面看熱鬧,高一聲低一聲地喊:破爛有沒有得賣!地攤上的兩人只裝聽不見。
生意好得出乎意料,也許是舊書迎合了1980年代對知識的渴望。6年後,他們盤下了一間6平方米的小店開始做圖書批發生意,經濟上的成功使他們能夠更多地承擔家族責任。李母沒想到的是,最終為她養老的是這個兒子。李倫佐用賣廢書的錢,為母親買了一套房子,請了保姆照顧她;家裡兄弟姐妹中下崗的、生病的也是他出面照應;侄甥一輩上學、就業也是他出面打點;甚至照顧大雜院的鄰里。
事實上,這一家人和這一個大院的鄰居們接受他們大約用了10年時間。
出軌
激情過去之後,這對男人的「婚姻」也出現了「七年之癢」。
李倫佐有了新的性夥伴,開始不回家。鞠佳仲憤而出走。
「嫉妒、被騙、背叛的感覺,和一個被欺騙的女人的感受是一樣的。」
李倫佐發現鞠佳仲出走後立即連夜地找,找到後就求他回來。他知道失去了鞠佳仲,他再也不會有「家」了。但他又會再次出軌。
不止是李倫佐出軌,鞠佳仲也承認他也有過出軌,並且不止一次。
對於沒有任何法律約束的同性戀人來說,忠貞意味著什麼?他們的理解是:「不把真愛交給別的人」。「當給對方造成傷害時,立即就剎車」是兩個人都在遵守的原則。
「家是紐帶,也是我們守護的底線。」
談到20年間感情的波折時,他們都認為同性之間維繫情感更不容易。這個世界為異性婚姻提供了無數的範本,從小孩子時社會就在向他們灌輸: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生活。但沒有一個範本提供給同性的。
「對異性婚姻來說,都是合的力量,父母親人家族的力量,法律道德的力量,還有異性戀大多有孩子,孩子是維繫兩個人的堅強紐帶。但對我們來說,都是『分』的力量。」
同志圈子近年有了很多變化:社會環境更寬鬆了,成都有了10家同性戀酒吧,年輕一代可以在相對公開的場合相聚,而公園裡、馬路邊的「飄場」變少了;年輕一代的困惑少多了,更多人不再選擇和異性的婚姻,而是選擇同性長期的「准婚姻關係」。
但是同性戀者的情感困惑並沒有減少。他們很難相守在一起,一周幾次的約會,使大家在一起幾年都不能彼此習慣和包容對方。「戀愛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李倫佐說。「我們也會像異性婚姻一樣,會面臨性格的不和、理念的衝突或者世俗的壓力、情感的淡漠等諸多問題。有一個關節點很難逾越,這就是從激情的愛轉化為親情。」
為了守護自己的婚姻,他們在1995年買了房子,離開了大雜院。他們特地選擇了一門一戶的樓房,並且選在了最高層。他們還是過著隱身的生活。新樓房住戶們不知道這兩個男人的秘密;他們的商業客戶們不知道他們的另一面。
在戶口本上,李倫佐是樓上那一套房子的戶主,他和兒子是成員;在另一單元的母親的戶口本上,鞠佳仲是李倫佐85歲老母的兒子,房子的產權是鞠佳仲的。
「我們給自己營建了一個小社會,這個小社會只有那些可以理解包容我們的人:雙方的家族、個別的老同學、大雜院裡的部分鄰居,還有圈子裡的少數朋友。只有在這裡面,我們的婚姻才是安全的。」
建這樣的小社會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們必須扮演好多種角色:遵紀守法的公民。事業成功的商人。溫和有禮的鄰居。孝敬父母的兒子。慷慨大度的兄弟。互敬互愛的「夫妻」。還有,好父親。
兒子
在李倫佐父親的力主下,他們收養了一個孩子。孩子到他們家的時候只有12歲,現在已經27歲了。父親的本意是養兒防他們老,但後來孩子帶給他們的是做父親的體驗。
「我們一開始並不喜歡他,他打破了我們兩個人的生活。但現在看來父親當年是對的。」李倫佐說,「除了性傾向之外,我們所有的情感需求都是和常人相同的。包括愛一個孩子,做父母的渴望。」
兒子來的時候非常瘦小,常常有病,兩個男人便帶著他跑醫院,為他焦慮,為他心疼。孩子喜歡性格溫和的鞠佳仲,鞠佳仲也喜歡孩子。這個孩子把李倫佐叫「二爸」,他是李的侄子,有血緣關係,把鞠佳仲叫做「鞠叔叔」。
鞠叔叔照顧他的起居生活,幫助他學習英語,而二爸則在他的學業前途等大事上作決定。「我記得鞠叔叔常常帶我上街買吃的,他很高,我總是緊緊扯著他的衣角。」
李倫佐記得送兒子上高中時的情景,他擔心瘦小的兒子被同學打,一路上不停地叮囑嘮叨著,等兒子進了學校的大門,他心裡一下子空了。
李倫佐說,圈裡還有三對也收養了孩子,都是在孩子吃奶的時候抱來的,最大的已經長到十四五歲了。他拿出影集,有一個漂亮極了的女孩,李倫佐說,兩個爸爸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讓她從小學習舞蹈,用心的程度比親生父母一點不差。
兒子13歲的時候,給自己重新取了名字,叫「磊」,李倫佐說,好啊,你是上面的那一塊石頭,我和你叔叔是下面的那兩塊,你要是不聽話,下面的兩塊就把你頂下來。
兒子上大學的時候,學校裡出了一個老師和學生同性戀的事,大家都在議論,小伙子突然想到:自己家裡還有一對啊!
明白了一切的兒子並不說出來,他留心地觀察著兩個男人的生活,發現他們那麼默契,那種相互的感應只有長期在一起生活的人才有。
他們衣服、鞋子的號都是一樣的,從來不分彼此;他們的性格完全不同,但是那麼得和諧。二爸喜歡自由自在,因此他負責在外面進貨跑生意,叔叔性格細膩,負責守攤打理店裡的事,幾千種商品在他的手下,擺放得整整齊齊。他們從來不會為錢的事吵架,兩人掙的錢都放在家裡,即使在二爸炒股賠掉幾十萬的時候,叔叔都沒有一句埋怨。
二爸給他父愛,嚴厲與原則,叔叔給他的是母愛,呵護與幫助。在他深刻的記憶裡,是他和叔叔一起擺書亭賣報紙。天快黑的時候,報紙賣不掉,叔叔就拿著報紙到人多的天橋上高聲叫賣。一個40多歲身材發胖的男人,當街叫賣報紙,很多人會拉不下面子,「但是我二爸和叔叔從來不虛榮,默默地吃苦。他們教給我很多東西。」
從事同性戀研究的張北川教授專門問過李的兒子:在這個家庭裡長大,性傾向會不會受到影響。得到的回答是:我愛女孩。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主要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