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同志議員陳志全:出櫃是上天給我的禮物(圖)。(2012/11/05)
陳志全(左)與黃耀明專程到台北出席同志遊行
受訪人:陳志全(慢必),香港首名出櫃同志立法會議員,出櫃後轟動兩岸四地。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曾任商業一台、新城娛樂台DJ。07年赴日本修行。回港後加入人網,於2011年參選區議會落敗,一年後以3.8萬票贏得立法會新界東議席,承諾在任內積極爭取性小眾權益。
採訪人:阿離,讀者,有時寫字。關注性別和同志議題。無論將來愛女愛男、獨身、結婚生仔也好,只要性小眾仍受壓迫,永遠自認是同志/同性戀者/死基婆。
同志歸位!專訪陳志全
筆者心頭總牽繫著一個人,無法遺忘。
上年度同志遊行,筆者身處群眾邊緣,看到一名中年男子,穿黑,默默站在小巷口,遠離粉色人堆,凝視著台上大喊「我系同志」的參加者,緘默無言。他友善地接過大會那「與生俱來」的傳單,點頭,一直待到活動結束,才無聲隱去;從未踏步而出,走到日光與人聲中。他是直人(異性戀者)還是同志(同性戀者),無從得知,然而那專注期待的神態,很深刻。
這一年,不少人踏步到日光中。先是黃耀明在演唱會上大方出櫃(公開同性或雙性戀傾向),後有趙式芝與Sean的同志婚訊。最令同志界雀躍萬分、令保守團體聞之色變的,叫陳志全——香港首名同志立法會議員。他說,自己是真人示範,讓大眾看得見同志的真身;同志並不是老套電視劇中那些變態殺人犯或是失常愛情狂。同志,也只是眾生其一。
天賜的禮物
選前數天,黃毓民接到記者電話,查詢陳志全(慢必)的性傾向。陳志全說:「好多人警告過我,有人會拿這些事來攻擊我,我有做心理準備。」一通電話,足以令競選團隊嚴陣以待,籌謀對策;團隊沒有「拗直」他,決心讓他順性而為,「直接答,最簡單安全」。他主動約記者,戰戰兢兢,做了人生首個出櫃訪問,「原來記者覺得(同性戀)好自然,跟我說都不知道為什要做(訪問),只是老闆叫到(笑)」,他就在立法會外的小花園,坦然告白,「性傾向是很自然的事,喜歡男喜歡女,就像用左手右手。Gay不是一個賣點,但你問到我也不會講大話,因為我不認為同性戀是一個缺點」。一紙出櫃書,擊起千重粉紅浪花,先後得泰國、緬甸、台灣等傳媒,乃至法新社關注,還獲邀參與台灣同志遊行;即使華爾街高干LGBT(女男同性戀、雙性戀及跨性別者)組織Out on the Street也邀他座談。同志身份為他披上亮麗光芒,「這次出櫃是上天給我的禮物」。
然而出櫃確有其「風險」,震盪無法預估,「當我重回社區謝票,都作了最壞的打算,想過可能會被人打!我走過沙田、粉嶺、上水,一個罵我死基佬,一個話自己投錯票。做了兩個星期,只是聽到這兩句話」。豁然由櫃裡躍至台前,不少人稱讚他勇字當頭,「不是勇敢,是幸運」——上天的確寵愛他。大學開始拍拖,畢業後到商台當DJ。在那個被拍檔快必形容為「直人才是小眾」的工作環境,他享受著坦然的自由,還能不時攜眷見同事。除了友善的工作環境,在同志的永恆暗櫃——家中,他也能率性而為,即使從沒向親人正式出櫃,但得到的儘是家人的默許。眼前的他,自信揮灑;性傾向從不是包袱,而是純粹的內在形態。
不許人間見白頭
這些「幸運」,叫人羨慕。社會上仍有不少同志肩承重負,包袱中塞滿來自家庭、工作、同儕、宗教以至大眾的壓力,糾結著心過日子,與日光距離好遠。同志社群千姿百相,當中也有階級、宗教、族群差異:有俊美亮眼的高階精英,也有基層平民;在不少身處優越的同志眼中,同志世界是靚的、青春的;年老色衰、外表平庸的,根本不在關注之列。陳志全承認,對某些同志課題,以往自己是忽略的,其中一群是草根同志。出櫃,必先有經濟能力,才能獨立生活;負擔能力不足的同志,往往無法找到安身處;不幸「被出櫃」的,困在家中則要面對家人的單打折騰;離家的,就要面對入不敷支的生活,支援無獲。
同志不一定窮,卻必然會老;慢必坦言,談老年同志是個禁忌,「有朋友說活到50歲就夠,然後死掉好了。很多人有這個想法,因為他想不到當自己變了阿伯、只有自己一個時,生活形態是怎樣呢?」同性戀總被認為是年輕人一時貪玩的放縱行為,人大了就會重回「正軌」;然而真正「變直」的同志有多少?當中有多少是隱埋本性?「同志都會老的,十萬個同志老了,就有十萬個老年同志。但50歲後他們就好似消失了,變回無性的樣子。這個課題必須面對,生老病死,是必然的」,不少無法得見的老同志,家庭支援欠奉,親友遠離,孤身一人,「你看不到60、70歲的兩個男人,還是很溫馨地出現在大家眼前,想也想像不到。你會見到阿婆阿伯,但永遠看不見兩個男人」。他坦言,上一代的同志,為尋找制度的護佑,很多都走進婚姻,消失了;我們記得《藍宇》,記得《斷背山》,還有那些在制度下拗直求存的暗影。
「平等得過分了」?
時代是個孩子,它會長大、思考前進。即使香港社會多保守,不能否認大眾對同志的接受日益提高。港大民意研究計劃在2012年發表報告,在1002名在職人士中,58%受訪者表示接納同性戀或雙性戀人士;而藝人黃耀明、趙式芝等先後出櫃,也得到大眾認同。面對社會日漸開明的趨勢,保守團體總以此作為反對同志平權的理由,說同志勢強力壯,堅稱沒證據顯示同志身受不公對待,更把性傾向歧視視為對偏袒同志的「特權」。
「個人層面而言,即使我沒被叫死基佬,但制度上都有很多不平等的東西出現。我們不是爭取優待,我們只是想要平等的對待」。異性戀者認為是與生俱來的權利,在同志身上卻一一落空,制度隔閡鮮明而無情,「簽紙入深切治療部也未必入到,直系親屬才可以。但是你?你只是非親非故」。台灣一對女同志,相守數十年至老死;在靈堂上,也只能成為愛人的「其他人」;一起供住數十年的愛巢,情人死後卻被其家人收回。在香港,同志是次等公民;稅要交,但公屋、居屋、免稅等福利卻絕不能分沾。
不是當臉罵人「搞Gay」才叫歧視。陳志全說,不少當紀律部隊、教師、社工的同志朋友,都選擇隱藏身份;性傾向永遠是引人疑慮的難言之隱,「小女孩學游水,你不會覺得男教練會搞個10歲、8歲的女兒;但如果教練是Gay的,小男生的家長就會有不同想法,會擔心。為什麼男教練教女孩就沒事,Gay教練教男生就擔心呢?」制度也好,生活也好,歧視總在身邊發生。
他的出櫃,令同志對性傾向歧視立法重燃希望。繼1997年、2005年闖關失敗,工黨何秀蘭將於週三動議,促請政府就立法保障不同性傾向人士的平等機會及基本權利進行公眾諮詢。數十字的議案,立即惹來明光社洋洋千字的聲明書,以保衛言論及教育自由為名,發動網上聯署攻勢。「就是公眾諮詢他們也不允許……性傾向歧視其實也可以保護他們的,如果公司只請同志而不請異性戀,或者老闆發現你是異性戀就炒你,你也可以告他啊!」陳志全說。
溫柔革命
他所屬的人民力量,帶著激進的「原罪」;加上同志身份,更易被保守派有機可乘,以「激進」標籤同志平權運動。然而慢必認為,同志運動中有激進的,也有中間溫和派,而他則傾向循序漸進;立法是最基本的保障,民事結合、同性婚姻、領養權,都要一步步爭取,不能混為一談;最重要還是人的認同,「同志平權運動不是勞工運動,不是純粹贏票數,我有51票,他只得49票,但如果49個人完全不服,也是天天打交的。就算是立法,也是一個開始,不是終極。立法可以是一種教育,立法後,另一種教育又開始。同志平權不能以權力和氣勢去逼迫人,因為他們口服,心還是不服的」。
如何令沉默的大多數心服?「我覺得先要認識。問一個人接不接受同性戀、贊不贊成同志平權,如果他完全沒有同志親人或朋友,純粹停留在一個概念上,他說的反對,這是不真實的」,把同志抽空,只剩一個概念,人們便猶豫失據,把無關的道德包袱搬上身;只要摘下標籤的鏡片,平心而看,同志也跟眾生一樣,是個在生命軌艫上,努力行進的平凡人。陳志全呼籲,能夠出櫃的同志應站出來,向世界訴心、喊話,「這是個潛移默化的過程,接觸得愈多,對大眾認識不同性向的人士很有幫助」,「接觸先有機會改變,觀念的改變,不是一晚之間的變天」。在攣直之間,相同之處總比差異更多,只要找到對話的點,理解就能發生。
直同志,站出來!
10月27日台灣同志遊行,他身處其中。浩浩蕩蕩的六萬彩虹大軍,不單有同志,還有許多直人、家人、同事、傷健人士、原住民、佛教徒等,一同高舉巨型的彩虹旗。多元平等,從來都是同志運動念茲在茲的原則,也是深植在每個人心中的根本價值。雄赳赳一如人力支持者,不少也被他「拗攣」成為「直同志」(支持同志的異性戀者),「好多人從不關心,或是反對,但因為我,他們明白性傾向真的不重要。選一個人是看他的理念、能力、他的內心,而非看他喜歡男還是女,很多支持者都有這樣的反思」。
「這件事不是一件小眾的事,在你身邊的親人、同事、朋友,都可以是同志。從關注開始認識,改變無知的觀念,一直向前行」,同志與直人之間,需要的不是界線,而是相連的牽線,「從愛護關心開始,直同志就會出現」。事實上,政府中亦有不少直同志,行會成員林煥光、胡紅玉多年來爭取同志平權,泛民整體亦傾向支持立法,他聲言,往後要更努力遊說建制派的支持,「梁美芬跟我在電梯也有傾有講,(她主動和你攀談?)對呀!我可以做你的同志同事,為何十個、一百個、一千個同志,你就不能有傾有講、平等對待?」
今屆香港同志遊行的口號是「同志是敢的」,也是「同志是咁的」,不論是直是彎,只要心志相同,都是同志。筆者專注期待,那些站在巷口的人,走到日光中。
(作者:阿離 來源:香港《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