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04 14:41:30Mina

書札:惡女的異色情欲

文本分析——陳雪《惡女書》


一、情慾書寫——裸露的性描寫

《惡女書》以第一人稱告白體,書寫女同性戀間充滿罪惡感卻又耽溺其中的情慾,與之前的同志小說相比起來(如:《荒人手記》、《鱷魚手記》),陳雪筆觸大膽,直接切入女性身體書寫的核心,書寫女性的情慾,女同志之間的「性」事,填補了女同志書寫間較少觸及的情色部分,也開拓了女性被壓抑已久的主體「性」,使女性身體得到解放,不是只有「男性」能滿足女人的性需求,更使女性身體實現一種非確定化和非固定化,呈現了流動的「多性化」。

《惡女書》的「惡」,除了可解釋為自責的「罪惡」,也可以解讀為抗議色彩濃重的「邪惡」,帶有俠促的意味,正展現在女同志間裸露的性描寫上,用來對抗、顛覆男「性」霸權的假惺惺、道貌岸然。


二、性別操演

《惡女書》中呈現的不只是同性戀/異性戀的「單性戀」, T、婆的身份也不是固定的,像在〈尋找天使遺失的翅膀〉的阿蘇和草草、〈夜的迷宮〉的阿菲和「我」,我們幾乎無法區分誰是T、誰是婆,以及嘗試雙性戀的女同志者,〈夜的迷宮〉的「我」、〈貓死了之後〉的雪,是否可以將他們歸入雙性戀呢?

〈貓死了之後〉的阿貓,自我認同為男性,從小被當成男孩養大,不費吹呼之力地成為T,養成過程好似《童女之舞》的費文,但男性的靈魂卻在性行為中赤裸地被揭穿為女性的事實,阿貓在雪離開後,曾想變成「男人」

「如果雪需要的是男人,我自己也想當男人,那麼,去動手術吧……但是,一想到身體要改變成另一種樣子,雙腿之間多出一根陌生的陰莖,我就快要發狂!不,我喜歡自己的身體,我不想改變啊!」〈第243頁〉

男性的靈魂最後還是認同了自身女性的身體,展現了自我認同與反陽具羨妒的意識。


還有〈異色之屋〉中無性別的童女形象

「小姨始終頂著她認為好涼快的短髮,一身不合時宜補了又補的黑色衣褲,這樣無性別童女般的裝束卻成為更加神秘的符碼,多少人……腦中幻想著那童女身上的體香……」〈第83頁〉

靈魂男性、靈魂女性,身體女性,甚至無性別,陳雪盡量呈現身分和故事的多樣性,讓形形色色女性的同性情慾都召喚出來。


三、愛戀的對象——戀母情結和水仙自戀

〈尋找天使失落的翅膀〉一文,敘述者草草迷戀著形貌舉態相似其母親的女子——阿蘇,在眼淚、吸允的情欲流動中,透過兒時的回憶,對母親的恨意與愛意交織;同性愛欲壓縮於伊底帕斯的戀母情結內,草草的意識於虛、實之間錯雜,情欲投射於對母親的愛戀。

「我吸允著阿蘇的乳房,想念著自己曾經擁有的嬰兒時期,想念著我那從不曾年老的母親身上同樣美麗的乳房」〈第34頁〉
「她是如此酷似我的母親,以致我每每與她做愛之後,夢中就會出現我已經拋卻或遺忘的往事。」〈第42頁〉

〈夜的迷宮〉中,同樣也出現戀母情結的意象

「你是經由我的慾念直接成形的孩子。媽媽說。」〈第134頁〉
「我想再像小時候那樣……我想再吸允妳的乳房,直到入睡……一一親吻著、吸允著……到達喜悅的高潮。」〈第168頁〉

〈夜的迷宮〉中,主角斷指(好比自我的閹割)、對音樂(夢想)的渴求與棄絕,透過與像極了自己的阿菲做愛,好比水仙幻象與自己求歡,容貌相似的愛人消失後,主角與音樂(大白象)融為一體,超越性別、實體、虛幻的熔融。

「是我的臉沒錯,不過,背後掛著另一張臉。是她,平頭阿菲。」〈第114頁〉「她像是我年少起失落的一部份」〈第172頁〉
「她在我身體下呻吟叫喊時我以為看到自己……我和她分不清誰是我誰是她。」〈第176頁〉


四、對現實的疏離

陳雪的書寫透露出一種耽溺和恍惚如夢境的美感,第一敘述者「我」似乎都處於愛情被動的狀態中,是屬於「被選擇」一方,與愛人同志夢境般的相遇,一見鍾情般的認定彼此,充滿意淫的想像,結尾愛人同志也如幻境般的消失。

「當我第一眼看見阿蘇的時候,就確定,她和我是同一類的。」〈尋找天使遺失的翅膀〉

「我的屋子從不曾瀰漫這樣的氣息,然後她來了……我毫無招架之力完全接收了她的一切。」〈異色之屋〉

「阿菲散發著類似鴉片或古柯鹼般盅惑的氣息……我在她的歌聲裡支解,任由崩裂的思緒四下翻滾。」
「我想要你啊!第一次看見照片就想了。」〈夜的迷宮〉

「一個巨大的身影逼近我……深邃的眼睛像貓一樣閃爍著,半瞇著眼睛看人的時候……給我難以形容的異樣感……」〈貓死了之後〉

小說中主角彼此歡愛的場景也似乎是超脫了現實,在社會規範外,只有兩人世界的偏遠小屋,彼此的私密空間。
楊照認為《惡女書》裡的描述「為什麼必須讓女同性戀情慾遠離日常境界?陳雪如此強烈的異質逃離,反映的難道不正是社會制約的龐大陰影。」


陳雪寫的《惡女書》是在挑釁法統,在性的書寫或是情慾的流動方面,她擴大了女同性戀的面目,在異性戀主流社會的夾縫中經營出屬於女性的、同性戀的次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