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4-11 15:24:00黃米露

§ 尋找彩虹的彼端 § ─ 花蓮行 《下》


結束與田貴芳先生的訪談,已經是午夜一點多的時候了。我如釋重放般地逃離了那棟煙霧瀰漫的木屋。我真是受夠這些老煙槍的折磨了,再跟田貴芳先生熟識一點的話,我可能會開始跟他傳揚一些二手煙對人體傷害的觀念。我留下阿其繼續跟田貴芳先生討論接下來後續該怎麼進行,而小麒早跑去跟田貴芳先生的兒子聊起他擅長的音樂話題。

我獨自坐在木屋前的椅子上,回想著這一整天跟這對兄弟的接觸,發現這兩人曾經都站在同一個出發點上,然而隨著各自的經歷以及本身想法的不同,而在如今彷彿走在不一樣的道路之上。

他們的出發點都是為了自身的族群,想要傳承族人過往的光榮以及驕傲。但是對哥哥田貴芳先生而言,紋面藝術確實是代表著泰雅族,然而並非是泰雅族的全部。對他而言,除了讓世人去了解這個族群過往的故事,但是更重要的是,該如何讓他的族人在現在這個社會生存下去,甚至生存的更好。所以他著重的目標是放在教育。

教育族人的下一代如何學習謀生的技巧,如何融入現今的社會。畢竟,山上的生活已成過往的歷史,如果要延續,就必須走下山,進入這個社會架構裡頭,接受這個社會制度然後去闖出屬於自己的新道路。因為田大哥過往公務人員的身分,因此他了解如何利用國家資源來幫助自己的族群。所以當他聽到我們對泰雅紋面的想法以及想要幫忙的理念,他馬上建議我們用寫計畫書申請經費的方式來進行。

一開始我有點擔心阿其會對這樣的發展感到排斥,怕他會認為只要跟政府資源沾上邊,好像所有的初衷好意最後都會被利用屈解。但其實我個人也很支持這樣的發展,至少它是正面帶有積極性,至少它有號召力甚至果決性。

「貢獻著我們一己的所長,這是每個知識份子都該具備的責任。」這是我曾在某個商業雜誌上看到的話語,當時的我甚至是如今的我都很認同的道理。但是我也很贊同之前去專訪逢甲郭教授時,他所說的話語:『事情要作,但是飯也是要吃!文化要傳承,但生活也要過下去!』

利用政府的經費資助阿其去教導泰雅族人刺青藝術的傳承,這其實是雙方互惠。一來阿其可以有機會更深入泰雅族,跟他們的族人作朋友了解他們的文化,也了解他們過往紋面的歷史甚至那段過程,二來泰雅族的新一代,也因此學習新的手藝技巧,可以在日後成為自己在社會謀身的工作之一,亦可繼續傳承屬於他們的圖騰文化運用在日後的刺青藝術裡頭,有何不妥?何樂不為?

相較於哥哥田貴芳善於利用政府資源幫助自己族人文化推動,弟弟田貴實在這一方面的補助似乎並不多。在拜訪弟弟田貴實的過程中,他一直給我們他走在這一路上是單打獨鬥著的狀況。在他提供給我們的資料裡頭,很多都是大陸那一方面的報導。近年他大部分的資助來源好像也是倚靠著外來資金,而非本國政府。我想起日前打去原委會詢問紋面資料的事情,那種被打回票被踢皮球的感覺。我曾找機會問田貴實先生,問他會不會對自己政府如此漠視的態度而感到灰心?!田貴實先生只是一笑卻不予置評。

在初次接觸田貴實先生的過程中,其實不難發現他對自己對紋面這方面的成績感到自豪為傲的態度。他的工作室除了他個人創作的琉璃珠彩繪之外,到處都是關於他採訪的報導,以及他跟各大人物的合影留念照片。他分享給我們觀看的東西,也不在乎是媒體對他的採訪以及評價,甚至他還熱心地將他到美國演講的VCR燒給我們留念。我一直試圖想去探測他內心真正的想法,卻感覺被一道門給組隔在外,而不得其入。

他確實有資格為自己感到驕傲,尤其他是單打獨鬥的狀況堅持到這裡,他是應該為自己的執著,為自己的勇氣,為自己的犧牲而感到自豪。只是在這份自豪之下,他究竟承受過什麼樣的質疑?面對過什麼樣的打擊?領教過什麼樣的冷淡人情?走在這條屬於他自己所選擇的試煉道路之上,他的每一腳印是帶血還是帶汗?當他灰心受挫,受到打壓之際,是誰伸出了援手又是誰在那個時刻支持了他挺著他?這些我都不知道,但卻是我最想去了解的地方。所以當阿其在質疑對方為什麼這麼顯耀自己的成果時,我反而帶著包容的同情心去看待。

對田貴實先生而言,用現在技法去重現泰雅族過往的紋面,這是沒有意義的行為。畢竟社會的變遷以及歷史的變迭都是我們無力去改變的註定。如今的泰雅族人,男性已經不用上山打獵甚至出草獵人頭,而女性也不用非得學織布才能嫁人,以現在多元化社會角度來看泰雅族的紋面,那只能是一種歷史的印記,我們只能保存紀錄收藏,卻沒有必要再創。這是田貴實的想法。所以他的最終目標是要成立一個泰雅族紋面博物館,把這十幾年努力紀錄下來的東西彙整於此,讓世人都有機會了解到關於泰雅族過往的一個歷史,去守候住一份古老的記憶。

如此想來,田氏兄弟確實血脈相連。他們對於自己族群都懷抱著一份自覺性。只是大哥的目光是投向未來,而弟弟的心思放在守護過往。初始確實都是站在同一個出發點上,如同他們最初始的誕生。只是誰也沒料想到最後彼此所選擇的方向卻是如此的不同,然而儘管不同,卻依舊緊緊相依。無論如何,他們兄弟倆確實是泰雅族的英雄,無庸置疑。其實不要說是族群的自覺性,甚至我認為每個人都該對自己生活環境保持一份的自覺性。自覺自己哪裡的不足又或者缺失,然後想辦法去彌補去修正去尋找,這樣才能進步。總比一直困頓在原地怨天尤人又或醉生夢死來的正面積極且有意義。

我闔上了筆記本,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下。至少眼前這條漫漫長路,終於出現了一絲絲的希望微光。阿其說的對,我不該做每件事情都去期望會有個收穫又或者成果。只是我也認為,就算是鄉愿性的堅持到底,結果總不至於太讓人失望。如果還有機會再來花蓮,我要輕輕鬆鬆且開開心心地!





『每個世代都在等待著一個英雄的出現,當我們引頸盼望著他們帶著一身榮耀出現,又有誰曾經主動伸出援手去擦拭他們盔甲下面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