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樓梯﹐時光就開始倒流。推開兩扇上格鑲玻璃的木門﹐裡面的燈光黃黃的﹐走進去﹐人就像潛進雨後的淺灘﹐渾濁的黃棕色在盪著漾著。外邊的世界是炎夏的下午﹐餐廳內昏昏暗暗﹐從天花板到牆壁以至深棕淺棕的餐桌椅子都發霉似的﹐畢竟許多年了。

餐廳是1979年開始營業﹐我身處其中感覺到更久遠的年代﹐是裝潢這麼多年來沒改變過吧﹐沙發卡位座﹑桌椅也沒更換過吧。時間凝固著﹐是屬於甚麼年代卻相當曖昧。我感覺空氣像六十年代﹐若不為意退後幾步﹐便去到五十年代了。在黑白老電影裡﹐香港的西餐廳的氣氛都是寧靜安逸的﹐每張餐桌坐著情侶或夫婦﹐男的溫文女的嫻靜﹐他們都靜靜地吃著談著﹐與世無爭﹐餐廳內的 BGM 會是歌舒詠 的《一個美國人在巴黎》。這間餐廳播的BGM 是八十年代的流行曲﹐也有色士風奏出的《薔薇色的人生》﹐是哪個年代的樂手吹奏﹐我的耳朵不懂分辨出來。

我也想起一齣五十年代粵語長片裡的西餐廳﹐書院男生胡楓和他一眾書院女同學在喝咖啡。西餐廳半露天﹐一束一束長長的藤蔓從簷篷頂垂下來﹐月亮在藤蔓後掩映。我坐在靠窗的卡座﹐喜歡望出玻璃窗外﹐看餐廳露台上一排木架垂下來的藤蔓﹐也拍了一些照片。

很多年以前﹐有朋友提議大夥兒去雅閣餐廳給另一位朋友慶祝生日。我們究竟去了雅閣還是別的餐廳呢﹖我竟然記不起來﹐實在太久遠了。

想了好幾天﹐我想我們去了另一間餐廳。

我選了燒豬脾配炒飯午餐﹐燒豬脾的烹調沒特色﹐吃得不大滿意。我上一趟選的肉醬意粉下午茶餐﹐味道和賣相都精緻。用白瓷碟盛著﹐芝士和肉醬分開來淋在意粉上﹐客人可以把合自己心意的份量伴著意粉吃。芝士﹑肉醬微焦﹐吃起來香口卻不油膩。盛奶茶的一套杯碟也是白瓷﹐杯口和碟邊都滾了藍色的藤蔓式樣﹐很傳統的英國風格。那些英國味道的日子﹐真的久違了。

我來回尖沙咀乘的公共汽車是經過窩打老道﹐我坐在上層會看見雅閣餐廳。餐廳朝街的窗玻璃是茶褐色的﹐內裡的時份變得迷糊不明確了。現在我坐在餐廳裡看出外﹐覺得窗外的陽光特別光燦。我們吃著談著﹐坐在的這邊昏昏暗暗的﹐外出的陽光沒延展過來﹐分隔開了裡外兩個世界。


2004.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