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來獨裁政權猛於核武

台灣的政治領袖必定會有一群粉絲，且堅持其政治領袖永遠是對的，而敵對勢力必定錯，只有立場，沒有是非，且雙方都在編故事，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外來獨裁政權嚴密控制，不可能出現武裝革命推翻獨裁政權，民運人士只能發動群眾運動來抗爭，長期的抗爭就形成對立的社會，任何政策或主張，都會有反對的聲音，且雙方都在編故事，以期獲得民眾的認同。反觀日本因兩顆原子彈而結束戰爭，由美國幫它寫一部民主化的憲法，由獨裁走向民主，沒有歷經抗爭，社會沒有分化及對立，保留原來良好的人性。

陳茂雄

前台北市長柯文哲因京華城案身陷官司，目前被拘押禁見，然而當初遭北檢聲押禁見時，上百名民眾黨支持者「小草」聚集在北檢外徹夜靜坐聲援。柯文哲被聲押禁見時，台灣民眾黨立刻發表了一篇批評地檢署的聲明。矢板明夫表示，「看了以後我感到十分驚訝。因為，按照我對法治國家的理解，既然此案已經進入了司法程序，那麼柯文哲到底有沒有犯罪，今後透過律師和柯文哲本人，會有很多澄清的機會。」矢板明夫認為，今天民眾黨的聲明主動把該黨和柯文哲綁在一起。他們先主張說「柯文哲主席擔任台北市長期間，戮力從公，一向以台北市發展及市民福祉為最高原則，清廉自持，將所有心力置於市政推展之上」。請問，發這篇新聞稿的民眾黨幹部們，憑什麼自以為清楚柯文哲在台北市長任內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呢？「清廉自持」這個結論，下得好像有些太草率了吧？

矢板明夫在台灣有很多粉絲，因為他的政治評論有其獨到之處，但在台灣的時間不夠久，對台灣的瞭解還是不如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台灣終究與日本有很大的差距，矢板明夫表示，在日本，犯罪嫌疑人所屬的政黨，一般會先和犯罪嫌疑人切割，表現出尊重司法的態度。但在台灣是否如此？建議矢板明夫去採訪目前當紅的司法院副院長被提名人紅衫軍副總指揮姚立明，紅衫軍總指揮施明德已辭世，但副總指揮姚立明還健在，可描述當年紅衫軍的運作。

二00六年陳水扁還擔任總統，享有刑法豁免權，陳水扁是否違法，司法單位還無法調查，但紅衫軍就於二00六年八月十二日開始倒扁活動，短短十天之內匯集了約一百三十萬人的匯款。最終結帳金額約為新台幣一.一億元。發動群眾在台北市凱達格蘭大道與台北車站廣場等地進行靜坐、遊行等街頭示威。台北是天龍國，紅衫軍到處橫行無人能擋，可是南部就不一樣，有太多人挺扁。紅衫軍遠征南部時，若不是警方介入，必定發生巷戰，而且紅衫軍會傷亡慘重。當年扁案司法單位只是起個頭，還未正式進入司法程序，藍綠就已經進入巷戰。矢板明夫看到的小草與反柯衝突只是小兒科，藍綠的衝擊才是真陣仗。

二00八年陳水扁卸任，失去刑事豁免權，立即面對司法的糾纏，反扁人士（也有綠營人士）編了很完整的故事，一口咬定陳水扁貪腐，然而也有挺扁人士編了另一套故事，一口咬定扁案是政治迫害。雙方爭戰的劇烈乃百倍於今日挺柯與反柯的對決。最後的判決無論柯文哲是有罪或是無罪，雙方的對峙不會太久，不像挺扁及反扁的對峙已超過十年，還繼續對峙下去，甚至於成為民進黨內部「茶壺裡的風暴」，這是台灣的不幸，因而不能成為真正的民主國家，民主國家的基本條件就是法治，司法能獲得人民的信任。沒有法治就會停在人治的社會，距離民主政治還相當遙遠。

矢板明夫是發現了台灣政壇的怪異，政治領袖都有自己的粉絲，只有立場沒有是非，雙方都在編故事，一方認定是政治迫害，另一方則認定當事人違法亂紀，而且故事都編得很精彩，電視八點檔的劇情難望其項背。只是台灣還有一項異常現象與日本差距頗大，矢板明夫並沒有發現，就是勞資關係，台灣與日本等同分居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受傷頗重，一般人預估，要經過很長的時間才能恢復元氣，可是日本在短時間內就出現超強的競爭力，歐美人士感到十分驚訝。觀察之後，發現日本勞資關係相當好，員工都將公司當作自家的，更沒有跳槽的問題，要到新單位要原來的單位寫介紹信，新畢業生則須要教授的介紹信，整個社會呈現和諧的氣氛，反觀台灣，勞資嚴重對立，雙方都沒有想到，坑死對方，自己也跟著滅亡。可是戰前台灣勞資的關係也與日本一樣，相當好，勞方都將老闆的事業當作自家的。事實上終戰初期還保持這種風氣，筆者家附近住有台電公司員工，其家屬稱台電公司為「我們公司」，也就是將台電公司當作自己家庭的事業。

目前台灣與日本為何差別那麼大？終戰後中國國民黨佔領台灣，當時幾乎所有台灣人都自認為是中國人，中國國民黨也告訴台灣人大家都是中國人，卻以戶籍資料的「籍貫」來區隔族群，台灣人與中國人完全不平等，顯然的，中國國民黨政權並沒有將台灣人當作自己的同胞。更重要的是中央政府不改選，而是由中國搬過來，很明確的，它是外來政權，而且是獨裁政權。政治意識較強烈的台灣人逐漸體會到自已不是中國人。這期間出現黨外勢力從事政治運動，一則反獨裁，一則反外來勢力，前者是公開活動，後者則心照不宣。只要政治民主化，依民主程序產生政府，外來勢力就不足為患。

台灣的民主運動相當溫和，沒有武裝革命，其原因是中國國民黨政權控制得太嚴密，反對勢力沒有機會武裝。只是民主鬥士還是不畏艱難，以群眾運動推展民主，民運人士與獨裁集團都表態自己的正當性，所以積極的編故事，宣傳自已的正當性。只是外來獨裁政權掌握武力與司法，民主運動不可能達標。後來出現轉折，蔣經國安排李登輝擔任副總統，其角色就像嚴家淦一樣，扮演「看守接班人」，只是發生江南案件，造成蔣家接班失敗，李登輝「由看守接班人」變成「法定接班人」，將台灣帶往民主化。

台灣既然已進入民主化，民主運動就可畫下句點，政壇就不必再對立並繼續編故事，事實上並沒那麼美好。中國人（是認同問題，與血統無關）有太強的法統觀念，認定台灣人不能代表中國法統執政，因而全面反李登輝，讓台灣人深深體會到自己終究不是中國人，造成本土勢力快速成長，足與中國勢力抗衡。雙方繼續對抗，編故事的風氣更沒有中斷。台灣人很自豪的一件事，就是由獨裁進入民主並沒有流血，算是「寧靜革命」。事實上長期抗爭塑造出對抗的社會，比武裝革命的傷害還要大。

台灣雖然有完整的投票制度，卻沒有進入真正的民主社會。獨裁政權的特色就是會有「奴才」，在「奴才」的眼光中，「主人」永遠是對的，台灣就有這種特色，有很多民眾只有立場，沒有是非，認定其「主人」永遠是對的，所以還處在獨裁政權的層次，雖然有民主的形式，卻沒有民主的實質。反觀日本，兩顆原子彈促使戰爭結束，由美國幫它寫一部民主化的憲法，沒有抗爭，沒有形成對立的習性，更不必各自編故事，勞資關係也沒有受到衝擊，維持戰前的良好關係。矢板明夫並不清楚台日差異頗大，才會對台灣的政治生態感到驚訝。

九0年代筆者詢問日台交流協會高雄事務所所長赤倉亮，日本對美國的兩顆原子彈是否難以忘懷，對方回答「是」，筆者告訴他，日本分到兩顆原子彈比台灣分到外來獨裁政權還幸運，台灣要達到真正的民主乃遙遙無期。

（作者為中山大學退休教授、台灣安全促進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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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民誌月刊陳茂雄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