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Gami

升小四之前我從來沒買過郵票，因為認識的人不是同學就是鄰居，大家天天見面根本不需要寄信；但自從班長開學帶集郵冊到學校獻寶，同學們興趣大噴發，先是單純交換郵票，接著愈玩花樣愈多，最後竟「賭」開了！

●為了開拓集郵版圖，我動起歪腦筋

賭局通常是兩人一組，各拿出自以為最有贏面的那張，有人挑面積大，有人選小的，把郵票放在桌面，手掌鼓起做空心狀，往桌上一拍，郵票隨掌風翻飛落下，若剛好覆蓋對方即為贏家。有些人拍桌的力道大到恨不得把對方一掌斃命，也有人輕拍，掌風像輕羅小扇撲流螢；雙方隨時調整攻勢，可猛可輕，無非期待自己的郵票能夠力壓對方，兩張通拿。

說來也巧，小四剛開學，爸爸為我訂了《國語日報》。郵差送來摺成長條型的報紙，紙套上除了我的名字、地址，最教人眼睛發亮的是右上角貼著一枚金額壹角的郵票，這是我的最佳賭本啊！

為了開拓集郵版圖，我動起歪腦筋。趁著媽媽煮晚餐時，偷偷從衣櫃裡拿出存了很久但始終瘦巴巴的大豬公撲滿，倒放著用尺插進投幣孔，喬好角度避免銀角仔碰撞發出聲音，再稍微抬高撲滿，讓伍角、貳角、壹角順著尺面滑出來。

我的心不大，湊足壹圓立即收手，捏著幾個銀角仔，打算到同學麗金家開的糖果店買郵票。

麗金的媽媽傍晚須回家煮飯，這個時段都暫時交給女兒顧店。糖果店隔著馬路在我家對門，可以輕易看到店外動靜，一見麗金的媽媽騎車離去，且確定馬路沒有來車，我立刻以跑百米衝刺的速度直奔糖果店。掛在屋簷下那面鑲著鋸齒邊框、綠底白字「郵政代辦所」的鐵皮招牌，似乎被我這股氣勢橫掃，在晚風中輕輕搖晃。

●我猛吞口水，掙扎該買郵票還是糖果

走進店裡，見到麗金就著木桌一角，裁切我給她的舊報紙，摺成包裝糖果的紙袋。

木桌位於屋子中心點，桌面整齊放置漿糊和限時專送的紅色小標籤，上了鎖的分格抽屜有明信片、信封、郵票。左右兩面牆各靠著一排角鋼架，每層陳列五個玻璃糖果罐，形狀如蹲坐的兔子，肚子裡裝著冬瓜糖、金甘糖、三色軟糖。我盯著那些胖兔子猛吞口水，掙扎該買郵票還是買糖果？

麗金伸手入糖罐，先抓一小把，但停了半秒又放掉一半，裝進紙袋遞給我：「拿去，不用錢啦！」

買好郵票，想到班長曾說「蓋過郵戳的比較有收藏價值」，我央求麗金幫忙蓋郵戳。她很阿莎力答應了，把我買的新郵票放在硬墊板上，深吸一口氣，舉起郵戳與眉頭齊高，猛然落印。「砰」的一聲，彷彿宣告我們正字標記的友誼。

集郵冊多了麗金加持過與賭贏的郵票，我得意洋洋走路有風，自覺是個大富婆。未料，過了一個寒假，班上再也沒人帶集郵冊來，我們很快被其他遊戲吸引，男生流行搧「尪仔標」，我跟麗金忙著幫紙娃娃穿衣服，集郵冊就這樣不知被我塞到哪裡去了。

今年回娘家幫忙整理舊物，找到那本未集滿的集郵冊，側面膠裝已裂開。一枚票值壹圓的「漢宮春曉圖」郵票掉了出來，圓形郵戳蓋在郵票的中心點，隱約看到民國62年的字樣。拍掉集郵冊上灰塵，小四那年的「小賭郵記」，如同封面燙金英文stamp album，在我心裡閃閃發亮。

（本文刊於2024/08/29聯合報繽紛版）